第二百三十八章 裂隙与微光
北境在惨胜后迎来了短暂的喘息。萧琰接替郭猛，以稳健甚至略显保守的风格，整顿防务，修复关墙，补充兵员。兀术似乎也在舔舐伤口，整合新归附的部落，草原上出现了暴风雨前的诡异宁静。帝国得以将部分精力，从纯粹的生存危机中稍稍抽离，投向那些因北境烽火而被迫搁置或放缓的领域。
然而，短暂的平静之下，因长期高压和资源倾斜而积累的内部张力，开始悄然显现。
首先发难的是东南沿海的海商群体。持续的北境战事，不仅征调了他们的部分船只和水手北上运粮，更因朝廷将大量优质木材、铁料、帆布等资源优先供应军需和“海舟院”（尽管其进度已放缓），导致民间造船和修船成本大幅上升，周期延长。加之朝廷为保障北境财源，对海贸税收的稽查变得空前严格，一些以往可钻的漏洞被堵死，利润空间受到挤压。
一些大海商开始私下抱怨，认为朝廷“重陆轻海”，“榨取东南以奉北疆”，长此以往，将扼杀海洋活力。更有甚者，个别与“大秦”或“佛朗机”探险公司有过接触的商人，开始暗中探讨是否有可能绕过朝廷管制，进行一些利润更高、但也更风险的“私下贸易”。
这种不满情绪虽未公开爆发，却如同地下的暗火，在东南商界悄然蔓延。帝国内部，陆权与海权、中央与地方、军工与民用的利益裂隙，在北境长期战争的背景下，被悄然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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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格物总院内部因“格物符演”而引发的分野，也随着年轻学者们探索的深入而变得更加明显。
李昊采纳了母亲的建议，着手筹备在总院之下设立“格物翰林院”。其目的在于将那些最具理论探索精神的学者集中起来，给予他们更高的荣誉、相对宽松的研究环境和一定的资源支持，同时通过设立学术评议和伦理审议机制，对其进行引导和规范。
然而，这一构想尚未正式公布，便在总院内部引发了预料之外的反弹。
那些长期致力于具体技术改进、工艺标准制定，并与将作监、军器监等实务部门联系紧密的“实务派”博士和官员，对此表达了强烈不满。他们认为，设立“翰林院”是“崇虚抑实”，将宝贵的资源和荣誉倾斜给一群“终日空谈符号、不问民生疾苦”的“理论家”，是对无数埋头解决实际问题的工匠和学者的不公平，也将导致格物之学脱离“经世致用”的根本。
“殿下！格物之道，在于利用厚生！若整日钻研光线跑多快、星辰有多远，能造出更好的织机否？能打出更利的刀剑否？能多产一粒粮食否？”一位负责农具改良的老博士，在议事时激动地拍着桌子。
支持设立“翰林院”的“理论派”年轻学者则反唇相讥：“若无对光线之理的精研，何来千里镜以观敌情？若无对星辰运行之洞察，何来精准海图以利远航？鼠目寸光，只知眼前锱铢，何以窥见大道？格物若无求真之心，与工匠何异？”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格物总院这个本应团结一致推动技术进步的地方，第一次因为发展路线的分歧而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李昊看着眼前的争论，心中百味杂陈。他理解实务派的担忧，也深知理论探索的必要与风险。技术的内部矛盾，已从自发的分野，升级为公开的理念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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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帝国内部因利益与理念而产生裂隙之时，两束来自遥远方向的微弱光芒，几乎同时投射了进来，为这纷乱的局面增添了新的变数。
第一束光，来自茫茫大海。
那艘被帝国资助、护送“佛朗机”幸存者西返的“归乡”号，在失踪近一年后，竟然奇迹般地返回了泉州港！虽然船体伤痕累累，船员损失近半，但他们带回的消息却足以震动朝野。
“归乡”号历尽艰险，成功穿越了南海，并与一些“佛朗机”探险公司的船只取得了联系。他们最终抵达了“佛朗机”诸国中一个以航海闻名的王国港口。在那里，他们不仅送还了幸存者（其中一人在归途中病故），递交了国书和礼物，更见识到了一个与“大秦”、“萨拉森”截然不同的、充满活力与竞争、同时也被宗教争端和新大陆发现（指位于极西大洋对岸的“新大陆”，非蓬莱洲）所激荡的西方世界。
他们带回了大量珍贵的海图、航海日志、以及关于西方诸国政治、经济、技术（尤其是造船、火器、印刷术）的一手情报。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确认了“萨拉森”帝国正因内部权力更迭和与“佛朗机”诸国在东方的竞争加剧而陷入某种程度的动荡，其对南海的控制力可能正在削弱。
第二束光，则来自帝国西北边境的“意外收获”。
萧琰在北境整顿防务时，一次对“黠戛斯”联盟边缘部落的小规模清剿行动中，意外俘获了几名身份特殊的俘虏——他们并非纯粹的草原战士，而是来自极西之地、受雇于“黠戛斯”某部落首领的……“火器匠人”！
经过审问（使用了通晓多种胡语的译官），得知这些人原本服务于“萨拉森”帝国某个军械工坊，因内部斗争和更好的报酬，被“黠戛斯”人重金聘来，帮助改进草原部落的火器技术。他们掌握着比黑狼部现有火器更为先进的配方和工艺知识！
这两束微光，一南一北，几乎同时照亮了帝国面临困境的某些侧面。“归乡”号的情报暗示，帝国在南海的压力可能迎来转机，而西方面临的内部竞争也为帝国提供了新的外交空间。西北俘获的匠人，则意味着帝国可能有机会，直接从源头获取更先进的火器技术，以应对北境的威胁，甚至……实现某种程度的技术反超。
然而，机遇总是与风险并存。“佛朗机”诸国的活跃可能带来新的竞争者，“萨拉森”的动荡也可能导致其东方政策更加不可预测。而获得西方匠人，固然可喜，却也意味着帝国与西方技术扩散的链条纠缠得更深，可能引发“大秦”甚至“萨拉森”的进一步反应。
李瑾和林薇看着这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报告，心中并无多少轻松。帝国的裂隙需要弥合，而远方的微光，既可能是引路的灯塔，也可能是诱人踏入更复杂迷局的幻火。前路依旧莫测，但他们必须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在这艰难时世中，为帝国寻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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