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振国的车驶离老干部家属院，汇入马路的车流。
车内短暂的安静被许心打破
他像是闲聊般，带着晚辈请教的口吻，对齐振国说道
“齐局长，您这位老领导收藏眼光其实挺独到的，那几件真品都不错。只是那几件仿品…水平实在太高了，几乎可以乱真，流到市场上，不知要坑多少人。”
齐振国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闻言也是感慨
“是啊，老爷子为这事没少懊恼。好在都是早年收的，没花太多冤枉钱，就当买个教训了。现在这市场，别说老爷子，就是我们这些门外汉听着都发怵。”
许心顺势将话题引向关键处，语气更加随意
“说起来，这么高水平的仿品，二十多年前就能流出来，那个造假的人或者团伙，当时恐怕就不简单。老领导有没有提过，当初是从什么人手里收的这些？”
齐振国想了想，摇头：“这我倒没细问。老爷子提过一嘴，好像是早年间在什么旧货市场或者通过熟人介绍的，具体我也记不清了。
怎么，许心同志，你觉得这来源有问题？”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许心一眼，眼神带着一丝职业性的警觉。
许心摇摇头“那倒不是。纯粹是职业病，看到这么高明的仿品，总忍不住想探究一下背后的工匠。
能做出这种东西的人，本身技艺恐怕也是大师级别的，只是路子走歪了。要是能知道是谁，或许也能从侧面了解一下当年长安古玩圈的某些情况。”
他这个解释合情合理，齐振国不疑有他，点点头
“这倒是。可惜老爷子年纪大了，很多细节记不清了。你要是实在感兴趣，要不…我再陪你去问问？反正也刚出来不远。”
许心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道
“那怎么好意思再麻烦您。不过…如果方便的话，我确实想再请教老领导几句，主要是关于那几件仿品的具体特征，我好回去做个记录，也算是个学习案例。”
“这有什么麻烦的，掉个头的事儿。” 齐振国很爽快，在前方路口调转车头，又开了回去。
再次敲开老领导家的门，老人见到他们返回有些意外。
齐振国笑着解释：“齐叔，许专家对那几件仿品特别感兴趣，想再跟您请教几句细节，他好学，要记录下来研究。”
老领导一听是这事，反而很高兴：“好学是好事啊！来来来，进屋说。”
再次回到书房，许心没有再碰那些器物，而是拿出笔记本和笔，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
“老人家，刚才看那几件仿品，比如那件‘永乐甜白碗’和‘宋代龙泉炉’，仿制者对胎釉、器型、时代特征的把握，简直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在二十多年前非常罕见。我冒昧问一下，您当年收它们的时候，对方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没有提及东西的具体来历？比如是家传的，还是从什么特殊渠道得来的？”
老领导坐在藤椅上，眯起眼睛，陷入了回忆。
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速很慢：
“具体样貌…隔了这么多年，真记不太真切了。只记得…是个年轻人。对，挺年轻的一个小伙子，当时看着也就…二十出头？最多不超过二十五。”
年轻人？
许心和齐振国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他们原本猜测可能是某个经验老到的造假师傅或者中间商。
“是在哪儿遇上的？” 许心追问。
“好像…是在西市那边？还是八仙庵附近？记不清了，反正是个挺热闹的古玩集市。”
老领导努力回忆着，“他不是摆摊的，就是…在集市里转悠，手里用旧报纸包着几件东西，看人下菜碟似的，遇到像是懂行或者有兴趣的，就凑上去低声问要不要看看‘老东西’，价格开得很低。
我那会儿刚调过来不久，有点闲钱，也有闲心，看着东西挺像那么回事，价格又便宜得离谱，就…没忍住，挑了两三件。”
“他很懂行吗？介绍东西头头是道？” 许心引导着问。
老领导摇摇头：“话不多，问什么答什么，但…不像是特别能忽悠的那种贩子。问他东西哪儿来的，他就含糊地说‘老家里翻出来的’，‘祖上有点旧东西’之类的套话。
我当时也没太当真，就觉得东西看着不错，价格便宜，买回去摆着玩。”
这描述，更像是一个初出茅庐、试图快速销赃或者变现的底层人员，而非高明的造假者本人。
“那后来呢？除了那次，您还见过他吗？或者听说过他？” 许心不动声色地继续问。
老领导这次想的时间更长，眉头也微微皱起，似乎在努力从记忆深处挖掘一些模糊的片段。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过一次。” 老人的眼神变得有些奇异
“那应该是买了东西之后一两年？具体时间记不准了。有一次，局里（他看了一眼齐振国）配合文化部门执行一次什么…文物安全宣传活动？还是打击非法交易的专项行动？在某个文化馆或者酒店举办的活动现场，我作为执勤人员参加，在会场外围维持秩序或者就是看看。”
他顿了顿，似乎在确认记忆的准确性：“就在那次活动现场的外面，停车场附近，我又看见他了。还是那个年轻人，但…样子有点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许心的心提了起来。
“穿得体面了些，不像当初在集市里那么…寒酸。他好像在跟几个人说话，那几个人…看着也挺有派头，不像普通人。”
老领导回忆道，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我当时离得远，没听清说什么，就觉得…那年轻人站在那几个人面前，虽然穿着好了，但姿态…有点怪，不像平等交谈，倒有点像…嗯…汇报工作？或者接受询问？”
“那几个人您有印象吗？” 齐振国忍不住插嘴问道，职业敏感让他意识到这可能不是简单的古玩交易。
老领导努力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隔得远，脸记不清了。只记得其中有个穿中式褂子的老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好像还盘着什么东西。
还有个挺胖的中年人，穿着西装…其他的，真没印象了。”
穿中式褂子的老头…手里盘东西…许心瞬间联想到了葛老描述中“古韵轩”的吴先生，或者…墨渊？时间点似乎也对得上，二十多年前，正是墨渊、王中天团伙活跃的时候！
“那您后来还见过他吗？或者听说过他的消息？” 许心追问道，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切。
老领导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了。就那两次。后来我也没再特意打听。现在想想，那年轻人…眼神有点空，不太像一般做买卖的。
他卖给我的那些‘便宜货’，恐怕…来路确实不正。不过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人也找不到了。”
线索似乎就在这里断掉了。
一个神秘的、在二十多年前出售高仿品给退休老人的年轻人，一两年后出现在可能与“古韵轩”或造假集团相关的活动现场外围…
许心谢过老领导，和齐振国再次告辞离开。
回程的车上，许心沉默不语，大脑飞速运转。
那个年轻人是谁？是造假集团底层跑腿销货的马仔？还是某个与墨渊、王中天关系密切的、更核心的年轻成员？
他出售的高仿品，是否就出自墨渊的作坊？甚至…有没有可能，那个年轻人，就是后来化名“严武”、潜伏打入造假集团的父亲许建安，在更早期、为了接近核心而进行的某种“投石问路”或“取得信任”的行动？
如果是后者…那么父亲为了调查和摧毁这个网络，所付出的代价和进行的布局，远比想象中更早、更深！
这个意外的发现，虽然依旧无法看清全貌，但至少证明，父亲的身影，早已活跃在二十多年前长安古玩圈最深的阴影边缘。
而那个如今已消失无踪的“年轻人”，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父亲与谜团之间的又一个关键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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