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冬日的寒风卷着几片枯叶,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打着旋儿。
天空中飘着细碎的雪沫,落在人脸上,带着一丝透骨的凉意。
尚书令府邸,书房内。
炭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迸溅出几点火星。
荀彧跪坐在案几前,那张清瘯俊逸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民声报》号外。
报纸的纸张有些粗糙,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这是那个新政权特有的味道。
但此刻,荀彧闻到的,却仿佛是一股陈旧的血腥气,以及一个时代落幕的腐朽气息。
头版头条,几个加粗的黑体大字,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口——
《国贼伏法!曹操押解抵许,代号001!》
在那触目惊心的标题下方,是一幅巨大的木刻版画。
画中,那个曾经叱咤风云、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枭雄,此刻正蜷缩在囚车的一角。
发髻散乱,眼神灰败。
曾经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锐利眼眸,此刻却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茫然。
“孟德……”
荀彧的手指轻轻颤抖着,指尖划过那粗糙的纸面,停留在画像中那人的脸上。
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在寂静的书房中响起。
这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有惋惜,有痛心,有无奈,也有一丝……解脱。
二十年了。
从初平年间,他毅然离开袁绍,投奔那个只有东郡一隅之地的曹孟德开始,至今已整整二十年。
那时候的曹操,还是个意气风发的治世能臣。
他们曾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谈论如何扫平四海,谈论如何匡扶汉室,谈论如何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那时的荀彧,坚信曹操就是那个能挽救大汉于既倒的英雄。
他为曹操举荐贤才,郭嘉、戏志才、程昱……一个个经天纬地之才,在他的引荐下汇聚到曹操麾下。
他为曹操坐镇后方,无论是征讨徐州,还是官渡决战,他都如同一枚定海神针,死死地钉在许都,为前线输送源源不断的粮草和兵员。
“吾之子房。”
这是曹操对他的评价。
可如今,那个被他视作大汉最后希望的英雄,却成了阶下囚。
成了《民声报》口中窃国弄权的“国贼”。
成了即将被送往功德林进行劳动改造的“001号战犯”。
讽刺吗?
确实讽刺。
但荀彧心中更清楚,这不仅仅是讽刺,更是大势所趋的必然。
他缓缓放下报纸,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是许都繁华的街道。
尽管是大雪纷飞的冬日,街道上依然人来人往。
穿着厚实棉衣的百姓,脸上洋溢着他从未在旧汉子民脸上见过的笑容。
沿街叫卖的小贩,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不远处的一所小学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那是稚童们在诵读新学的课文。
这一切,都是那个叫李峥的年轻人带来的。
那个打碎了旧世界,建立起“共和”新秩序的年轻人。
荀彧不得不承认,李峥做到了曹操想做却做不到,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耕者有其田,幼者有其学,老者有其养。
这不正是儒家先贤们梦寐以求的“大同世界”吗?
可是……
荀彧闭上眼睛,心中一阵绞痛。
他的理智告诉他,李峥是对的,这个新世界是美好的。
但他的情感,他那颗深受汉家恩义熏陶的心,却始终无法完全割舍那段过往。
他是汉臣。
即便汉室已亡,即便天子已退位,他骨子里依然流淌着士大夫的血液。
而曹操,是他辅佐了半生的主公,也是他曾经寄托了所有理想的知己。
如今,知己沦为阶下囚,即将面临未知的命运。
他若是无动于衷,若是为了避嫌而置身事外,那他还是荀文若吗?
那他与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又有何异?
“老爷。”
门外,传来老管家苍老而担忧的声音。
荀彧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绪,淡淡道:“进来。”
老管家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盏热茶。
看到荀彧面前那份摊开的报纸,老管家的眼中闪过一丝惧色。
“老爷,您……您已经看了一上午了。”
老管家小心翼翼地说道,“外面……外面都在传,说曹……说那个战犯已经被关进了功德林,还要去挑粪种地……”
说到这里,老管家偷偷看了一眼荀彧的脸色,声音低了下去。
“老爷,您现在的身份敏感,虽然在政务院挂了职,但毕竟……毕竟曾是那边的首席谋士。这个时候,咱们是不是该避一避嫌?”
老管家的话,代表了许都城内绝大多数旧官僚的想法。
树倒猢狲散。
曹操倒了,那些曾经依附于他的人,恨不得立刻撇清关系,生怕被新政权清算。
谁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荀彧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温热,却暖不了他冰凉的心。
“避嫌?”
荀彧放下茶盏,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避得了吗?”
“我荀文若这一生,所作所为,皆求无愧于心。”
“若是因为怕死,因为怕丢官,就连故人最后一面都不敢见,那我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老管家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爷!万万不可啊!”
“那李……委员长虽然宽仁,但毕竟是改朝换代的大事!您若是去探视战犯,万一被有心人扣上一个‘心怀旧主、图谋不轨’的帽子,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老爷,您要为荀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着想啊!”
老管家声泪俱下,头磕得砰砰作响。
荀彧看着跪在地上的老管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随即又变得坚定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衣架前,取下那件洗得发白的鹤氅,缓缓披在身上。
“福伯,你起来吧。”
荀彧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我意已决。”
“我并非去为曹孟德求情,也并非要去图谋什么复辟。”
“我只是去见一个故人,去问一个问题,去了结一段因果。”
“若是因为这样就要治我的罪……”
荀彧顿了顿,目光望向政务院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那这个所谓的‘新世界’,也不过是另一个轮回的旧朝廷罢了。”
“我相信,李峥……他不是那样的人。”
说完,荀彧不再理会老管家的哭劝,大步走出了书房。
风雪中,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如松柏般的挺拔。
……
政务院,委员长办公室。
李峥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件之中。
战后的重建工作千头万绪,荆州的土改、江东的接收、北方的防务……每一项都需要他亲自过问。
“委员长,喝口水吧。”
秘书轻轻走进来,将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放在案头。
李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问道:“几点了?”
“已经是未时了。”秘书答道。
李峥点了点头,正准备继续批阅文件,门外突然传来侍卫的报告声。
“报告委员长!政务院参议荀彧求见!”
李峥手中的笔微微一顿。
荀彧?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自从许都和平解放后,荀彧虽然接受了新政府的任命,担任了政务院的高级参议,但他一直深居简出,极少主动参与政事。
更多的时候,他像是一个旁观者,在默默地观察着这个新政权的一举一动。
今天,他竟然主动来了。
而且是在曹操刚刚被押解回许都的第二天。
“让他进来。”
李峥放下笔,整理了一下衣领,坐直了身体。
片刻后,门被推开。
荀彧一身素衣,缓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行新式的军礼,也没有行旧式的跪拜礼,而是双手抱拳,深深地作了一个长揖。
“罪臣荀彧,参见委员长。”
李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眼前的荀彧,比画像上更加清瘦,两鬓已见斑白,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水。
这就是那个被称为“王佐之才”的荀文若。
“文若先生,何罪之有?”
李峥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荀彧面前,伸手虚扶了一把。
“坐。”
荀彧没有坐,依然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荀彧曾助曹操抗拒王师,致使生灵涂炭,此乃一罪。”
“如今曹操伏法,荀彧身为旧臣,心绪难平,欲行不智之事,此乃二罪。”
李峥笑了。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飞雪,淡淡道:“第一条,那是各为其主,立场不同,谈不上罪。”
“至于第二条……”
李峥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荀彧,“文若先生今日来,是想去见曹操吧?”
荀彧身躯微微一震。
他没想到,李峥竟然如此直接地戳穿了他的来意。
既然已经被看穿,荀彧也不再遮掩。
他直起身子,迎着李峥的目光,坦然道:“正是。”
“曹操虽为国贼,但于荀彧而言,曾有知遇之恩。”
“如今他身陷囹圄,前途未卜。荀彧斗胆,恳请委员长恩准,让我去见他一面。”
说完,荀彧再次深深一拜,额头几乎触到了地面。
办公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仿佛在敲击着人的心脏。
荀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在赌。
赌李峥的胸襟,赌这个新政权的气度。
如果李峥拒绝,甚至因此降罪,那说明这个新政权也不过如此,他的死,正好可以为旧时代的士大夫殉节。
如果李峥答应……
良久。
一只温热的大手,有力地托住了荀彧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
荀彧抬起头,对上了李峥那双深邃而温和的眼眸。
那双眼睛里,没有猜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让他看不懂的……赞赏?
“应当如此。”
李峥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一道惊雷,在荀彧的耳边炸响。
“文若先生若是不来,我反而会看轻了你。”
荀彧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峥:“委员长……您……您不怪我?”
“怪你什么?”
李峥笑了笑,转身走到炉火旁,添了两块木炭。
“怪你念旧情?怪你有义气?”
“文若先生,我们建立的是共和,不是暴政。”
“我们反对的是压迫剥削的制度,是那些视百姓如草芥的军阀,而不是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真情实感。”
李峥拍了拍手上的炭灰,转过身来,语气变得严肃而诚恳。
“曹操是个枭雄,也是个英雄。虽然他走错了路,但他的人格魅力,我从未否认过。”
“你与他相交二十年,若是此刻能做到冷眼旁观,那你也就不是那个‘荀令’了。”
“一个连旧情都能轻易抛弃的人,我又怎么敢相信,他会真心实意地忠于人民,忠于这个国家呢?”
这一番话,说得荀彧心头巨震。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了近二十岁的领袖,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种胸襟,这种气度……
这就是“共和”吗?
这就是新世界的气象吗?
相比之下,曾经袁绍的猜忌,甚至曹操后期的多疑,都显得是那么的狭隘和可笑。
“去吧。”
李峥走到桌前,拿起一张批条,刷刷刷写下几个字,盖上大印,递给荀彧。
“这是特批令。”
“去见见他,把该说的话说了,把该问的问题问了。”
“把心里的石头放下。”
李峥看着荀彧,目光深邃,“只有彻底告别了过去,才能轻装上阵,去拥抱未来。”
“文若先生,新世界的建设,还需要你的大才啊。”
荀彧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条。
这一刻,这张纸条在他手中,重若千钧。
他的眼眶红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流,从心底涌遍全身,将那积压了许久的寒意和阴霾,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后退三步,整理衣冠。
然后,对着李峥,行了一个最庄重的,属于新时代的军礼。
虽然动作还有些生疏,但那份决绝和诚意,却天地可鉴。
“荀彧……谢委员长成全!”
“此去之后,荀文若这条命,便不再属于汉室,也不再属于曹家。”
“它属于华夏,属于万民!”
李峥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荀彧转身离去。
看着那个原本有些佝偻的背影,此刻变得挺拔如松,李峥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那个被旧时代束缚的“王佐之才”,在这一刻,终于死了。
而一个属于新时代的“人民公仆”荀彧,正在重生。
……
与此同时,许都城南。
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里。
院子里,积雪被扫开了一片空地。
刘备穿着一身粗布棉袄,正蹲在地上,给几株在这个季节依然顽强生长的冬菘培土。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这几株菜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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