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雨总带着股催生万物的韧劲。云家工坊的院子里，新搭的竹棚下已经摆好了十几张木桌，桌腿还沾着新鲜的竹屑。老工匠们正忙着给木桌刷清漆，松香混着雨水的潮气漫开来，倒比寻常脂粉更让人安心。
“萧少主送的笔墨到了！”青黛抱着个沉甸甸的木箱从外院进来，箱角磕在门槛上，发出“咚”的闷响，里面的狼毫笔杆碰撞着，叮叮当当像串碎玉。她掀开箱盖，里面整齐码着二十支湖笔，笔杆上刻着“匠心”二字，是知微堂特制的。
云织雾正蹲在龙血树旁，给新苗搭支架。这株暗红的新苗已经长到半尺高，叶片舒展得像只展翅的玄鸟，老树干的阴影恰好能为它挡住过强的日光。“学堂的牌子做好了吗？”她抬头问，指尖沾着的泥土蹭在鼻尖上，像颗小小的痣。
“江大人带着木匠在刻呢！”青黛往正房方向努努嘴，“说是要用阴沉木做牌匾，上面刻‘天工学堂’四个金字，还说要请陆老将军来题跋。”
沈砚抱着《守陵人机关谱》从竹棚后钻出来，书页里夹着片新鲜的龙血树叶，叶脉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云姐姐，沈清和哥哥说这书里有‘活木术’的改良法，能用龙血树的木屑做傀儡关节，比铁轴还灵活。”他指着书页上的插图，傀儡的关节处画着朵冰莲，“说要教给学堂的孩子们。”
说话间，江叙白提着个食盒走进来，阴沉木牌匾被他靠在廊柱上，“天工学堂”四个篆字刚刻好，边缘还没打磨，透着股生猛的锐气。“陆老将军说题跋要等学堂开课那天再写，”他打开食盒，里面是沈婆婆做的槐花糕，白胖的糕点上撒着芝麻，“顺便来看看新苗。”
他蹲在云织雾身边，指尖轻轻碰了碰新苗的叶片，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大理寺查到，赵瑾当年藏了批龙血树的种子在江南，被个药农挖出来，种在了药圃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那些种子发的芽，叶片是纯黑的，怕是被做了手脚。”
云织雾的手顿了顿。纯黑的叶片——父亲的札记里提过，那是用蛇母骨粉浸泡过的种子才有的特征，长出的树木会吸食周围的地脉精气，最终变成“噬地木”。“药农知道种子的来历吗？”
“说是三年前在破庙里捡的，以为是普通药材，”江叙白拿起块槐花糕，递到她嘴边，“知微堂的人已经去江南了，把树苗移栽到特制的瓦盆里，暂时不会危害地脉。”
萧既明扛着捆竹简闯进来时，竹棚的横梁刚架好。他把竹简往桌上一扔，竹简散开的瞬间，露出上面抄录的《考工记》，字迹是知微堂文书特有的瘦金体。“江南来的密报，”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那药农说，当时破庙里还有个穿蓝布衫的人，留了本机关图，后来被个游方道士买走了。”
“蓝布衫？”沈砚突然抬头，“堂哥说守陵人以前都穿蓝布衫！”
众人面面相觑。竹棚外的雨还在下，打在新栽的西府海棠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云织雾突然想起父亲机关图里的暗格——除了半块玉佩，还有张揉皱的纸条，上面写着“守陵人中，有蛇神教内应”。当时只当是父亲的猜测，如今看来，或许是真的。
“沈清和在哪？”云织雾站起身，衣襟上沾着的泥土蹭在了蓝布衫上，“我得问问他守陵人的服饰变迁。”
“他去昆仑墟送学堂的招生告示了，”沈砚掰着手指算，“说要招几个懂地脉的孩子来上学，顺便看看冰莲结籽了没。”
江叙白突然指着龙血树的新苗：“你们看，它的影子在动。”
众人望去，只见日光穿过竹棚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新苗的影子本该随着日光移动，此刻却反方向扭曲着，像条挣扎的小蛇。老树干的影子也在晃动，枝桠的轮廓渐渐模糊，竟隐约显出蛇头的形状！
“是噬地木的气息影响到它了。”江叙白的声音带着凝重，“江南的树苗虽然被控制住，但它们的根须已经触碰到了京城的地脉，正在干扰龙血树。”
萧既明往新苗周围撒了把硫磺粉，粉末落地的瞬间，影子的扭曲慢了些。“知微堂的人说噬地木怕硫磺，看来是真的。”他又往土里埋了几块玄鸟印形状的青石，“这是用玄鸟印拓印的石料，能镇住邪气。”
云织雾蹲下身，将母亲的血玉坠埋在新苗根部。玉佩接触到泥土的瞬间，发出温润的红光，影子的扭曲彻底停了下来，老树干的轮廓也恢复了正常。“看来得尽快解决江南的噬地木，”她拍了拍手上的土，“否则这棵树迟早会被污染。”
傍晚时分，雨停了。夕阳从云缝里漏下来，给竹棚镀上层金红。老工匠们收了工，坐在海棠树下分槐花糕，有人说起年轻时跟着云织雾父亲学制木的往事，笑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云织雾站在禁地门口，手里捏着父亲的机关图。图上的学堂布局旁，父亲用朱笔圈出个角落，标注着“地脉监测仪”——是个能通过龙血树的生长状态，感知地脉变化的机关。她突然明白，父亲早就预料到会有噬地木之类的东西出现，才留下这个后手。
“小姐，江大人说学堂的课表拟好了，”青黛捧着张纸走进来，上面写着“晨课学《考工记》，午课练木刻，暮课观地脉”，“问您要不要加堂‘活木术辨伪课’，专门教孩子们区分正常龙血树和噬地木。”
“加。”云织雾点头，目光落在龙血树的新苗上，“还要加堂‘守心课’，教他们辨别人心的善恶。”
夜色渐浓时，云织雾在学堂的黑板上写下第一行字：“工者，非止技艺，亦需明辨是非，守护地脉。”粉笔划过木板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像在续写父亲未完成的篇章。
龙血树的叶片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新苗的影子安静地依偎在老树干的影子旁，像个被守护的孩子。云织雾知道，江南的噬地木只是个开始，那个买走机关图的游方道士，那个守陵人中的内应，都还藏在暗处。
但只要天工学堂能开起来，只要孩子们能学会辨伪存真，只要这龙血树还在默默生长，就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她转身往正房走，廊下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照亮了青石板上的水洼，里面映着片小小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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