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药之力化开,如同温润的溪流滋养着受损的经脉,牧云盘坐于临时开辟的狭窄山洞内,周身气息渐趋平稳。
然而,识海之中却远非平静。
方才那支沉默而浩荡的阴兵洪流,其蕴含的千古战意与冰冷煞气,如同烙印般深深印刻在他的感知里,挥之不去。
玉简依旧在微微震动着,将记录分析的关于阴兵能量构成的庞杂信息不断反馈。
牧云发现,这些战魂的能量核心,除了历史沉淀的煞气与不屈意志外,确实还缠绕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秩序”之力。
这并非个体意识的秩序,而更像是一种融入本能、源于古老军阵与誓约的集体烙印,使得它们即便化作阴兵,依旧保持着生前的阵列与方向。
“战意…煞气…秩序…这与《兵家衍阵图》中所述的‘聚众之力,凝而不散,化阵为势’的精髓,竟有异曲同工之妙…”牧云若有所悟,脑海中《兵家衍阵图》的诸多奥义自行流转,与方才的见闻相互印证,一些之前晦涩难明之处,竟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意识到,观摩这阴兵过境,虽凶险万分,却也是一场难得的机缘,让他对“势”与“阵”的理解,跳出了单纯的技法层面,触及到了更深层的精神与意志共鸣。
数个时辰后,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透过林间缝隙,驱散了些许夜间的阴森。
牧云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蕴,伤势已恢复了七七八八,更重要的是,神识似乎经历了一番淬炼,变得更加凝练敏锐。
他撤去禁制,走出山洞。清晨的邙山依旧寂静,但那种令人心悸的压抑感比夜间淡了不少。
他再次确认了方向,朝着阴阳界入口所在的区域,更加小心地潜行而去。
越靠近地图标示的核心区域,周遭的地貌开始发生显着变化。
不再是单一的阴森古林,而是出现了一种奇特的“分野”景象。以一条蜿蜒曲折、仿佛天然形成的山脊为界,一侧依旧是草木葱茏,虽显阴凉,却生机尚存;
而另一侧,则迅速变得荒芜死寂,土地呈现灰黑之色,植被稀疏凋零,只剩下一些扭曲怪异的耐阴植物和苍白的地衣,空气中弥漫着精纯却令人不适的阴寒死气。
阴阳交汇,生死毗邻。这便是阴阳界的边缘特征。
牧云收敛全身气息,如同壁虎般贴着一侧尚存生机的山壁,缓缓向上攀爬。他要先占据一个制高点,观察清楚入口处的具体情形。
当他悄无声息地潜至山脊顶端,借着一块巨岩的遮掩向下望去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心中仍是不由得一震。
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如同被陨石撞击形成的碗状盆地。
盆地中央,景象更为诡异。
一半区域被淡淡的、蕴含着生机的白色雾气笼罩,隐约可见奇花异草摇曳;而另一半则被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阴气充斥,死寂一片,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盆地中央激烈地碰撞、交织,形成一片扭曲模糊、光线迷离的混乱地带,那里便是阴阳界的入口!
而在盆地边缘,泾渭分明地驻扎着两拨人马。
左侧,靠近生之气一侧,是一片临时搭建的、风格简洁却隐含道韵的营地。
数十名身穿月白道袍的玉虚宫弟子在各司其职,巡逻、警戒、打坐调息。
营地中央,竖着一杆杏黄色大旗,上书“玉虚”两个古朴篆文,迎风招展,散发出清正平和却又隐含威严的气息。
几名气息深厚,至少是金丹期的长老,正围在一起,对着入口方向指指点点,似乎在商讨着什么。
牧云甚至看到了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玄明真人和张清远的身影。
右侧,靠近死之气一侧,则是一片梵唱隐隐、佛光微现的营地。
大慈恩寺的僧人们或盘坐诵经,或持棍警戒。营地中央,一座小小的金色佛塔虚影悬浮半空,洒下道道柔和金光,抵御着阴气的侵蚀。
同样有数位身披红色或黄色袈裟、气息渊深的僧人坐镇,净尘武僧赫然在列,他正闭目盘坐,手中念珠缓缓拨动,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双方营地相隔不过数里,彼此间气氛紧张,虽未再起冲突,但那种无形的对峙与提防,几乎凝成了实质。任何一方稍有异动,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除了这两大巨头,牧云还敏锐地察觉到,在盆地周围一些更隐蔽的角落,比如乱石堆后、枯木林中,还潜藏着一些零散的、气息各异的身影。
有的是独行的散修,有的则是三五成群的小门派修士,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在边缘窥伺,希望能从道佛相争的缝隙中捞到一点残羹剩饭。
甚至,牧云凭借玉简对能量波动的超常感知,还发现了几个气息格外隐晦、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黑影,他们行动鬼祟,目标明确,很可能就是之前听闻过的那个神秘黑衣组织成员。
“果然是龙潭虎穴…”牧云心中暗忖。
明处有道佛两大势力虎视眈眈,暗处有各方牛鬼蛇神潜伏,更有那诡异莫测的阴阳界入口本身。想要在这种情况下潜入,难度可想而知。
他仔细观察着那片作为入口的混乱地带。
那里的空间极不稳定,时而白光炽盛,压制黑气;时而黑气狂涌,吞噬白雾;更有时,两种能量剧烈冲突,炸开一道道细小的、扭曲的空间裂缝,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力。
这绝非简单的迷阵,而是天然形成的、由极端对立能量碰撞产生的空间褶皱和陷阱,其中蕴含的凶险,远超人为布置的阵法。
玉虚宫和大慈恩寺按兵不动,显然也是在等待入口稳定,或者找到了相对安全的进入方法。
牧云屏住呼吸,将自身隐匿到极致,同时全力催动玉简。玉简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开始疯狂推演分析下方那片混乱地带的能量流动规律、阴阳二气的消长节奏、以及那些空间裂缝出现的频率和位置。
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需要海量的计算和对天地法则的深刻理解。
也唯有衍道简这等神物,才能在这种环境下进行如此精密的推演。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升,但盆地内的光线依旧晦明不定,被那阴阳二气搅乱。
突然,玉简在牧云识海中猛地一震,一道清晰的信息流涌入他的意识——它捕捉到了那片混乱能量场中,一条极其隐晦、短暂存在、且正在周期性出现的“安全”路径!
这条路径并非固定不变,而是随着阴阳二气的潮汐般涨落而不断扭曲、移动,如同惊涛骇浪中一道稍纵即逝的潜流!
路径的入口,就在他藏身山脊下方不远处,一处被浓密阴影覆盖的乱石堆后!而路径出现的最佳时机,就在大约一炷香之后!
机会!稍纵即逝的机会!
牧云心脏微微加速。这条路径极其危险,对时机的把握要求苛刻到毫厘,一旦失手,瞬间就会被狂暴的阴阳二气撕碎,或者被卷入未知的空间裂缝。
而且,即便成功潜入,如何在不惊动道佛双方的情况下穿过他们的警戒范围,也是一个难题。
但他没有太多犹豫。留在外面同样不安全,玉虚宫和慈恩寺的搜查网不知何时就会罩下来。冒险一搏,尚有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将状态调整至巅峰,《混沌衍一诀》默默运转,混沌真元在体内蓄势待发。
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紧紧盯着下方那片混乱地带,等待着玉简推算出的那个精准时刻的到来。
下方,玉虚宫营地中,一位长老似乎心有所感,抬头望了一眼牧云藏身的山脊方向,眉头微蹙,但神识扫过,并未发现异常,只当是山间寻常的气流变化,便又收回了目光。
大慈恩寺那边,净尘武僧拨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睁开眼,看向阴阳界入口,低诵一声佛号,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就在这紧张而微妙的气氛中,牧云等待的那一刻,终于到来!
他眼中精光一闪,身形如同失去了所有重量,从山脊之巅悄无声息地飘落,精准地落入下方那处阴影笼罩的乱石堆中。
几乎在他落地的同时,前方那片原本狂暴冲突的阴阳二气,恰好遵循着某种玄奥的规律,短暂地达成了一个极其脆弱的平衡点,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扭曲如蛇的模糊通道,在混乱的光影中一闪而现!
就是现在!
牧云将《青莲步》施展到极致,身形化作一道淡不可察的虚影,沿着玉简指引的方位和步点,如同鬼魅般射入了那条短暂的通道!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与周围能量的流动融为一体。
在进入通道的刹那,他感到两侧是沸腾的纯阳之气与冰寒的死寂阴气,仅仅一线之隔,却如同置身于熔炉与冰窟的交界处,恐怖的能量差足以瞬间湮灭任何敢于触碰的存在。
他不敢有丝毫分神,全部心神都用于维持身法的精妙,沿着那条不断扭曲、仿佛随时会崩溃的路径向前疾驰。
一息,两息,三息…
就在他感觉即将穿过最危险的区域,前方隐约出现界内景象时,异变陡生!
一道原本不该出现在此路径上的、细若发丝的空间裂缝,毫无征兆地在他侧前方闪现!
凌厉的空间切割之力瞬间袭来!
危急关头,牧云福至心灵,一直沉寂于怀中的水官印仿品,似乎受到界内某种同源气息的微弱牵引,自主散发出淡淡的清凉水汽。
这水汽并无攻击力,却巧妙地扰动了裂缝边缘那极其不稳定的空间之力,使其产生了细微的偏转!
就是这毫厘之差!牧云身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擦着那道空间裂缝的边缘掠过!衣袂一角被无声无息地切下,瞬间化为虚无!
下一刻,他只觉得周身一轻,那股令人窒息的能量压迫感骤然消失,人已穿过了那片混乱的入口地带,双足踏上了一片陌生的土地。
他成功了!
来不及庆幸,牧云立刻收敛所有气息,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他正站在一片灰蒙蒙的、光线黯淡的土地上。天空是永恒的黄昏之色,没有日月星辰。
脚下的大地干裂,生长着一些散发着微弱磷光的奇异苔藓和扭曲的灌木。
远处,隐约可见破败的古建筑轮廓,以及更深处那冲天的阴阳光柱源头。
空气中,精纯的阴阳二气依旧交织弥漫,但比起入口处要平和许多,却更添了几分古老与神秘。
这里,便是阴阳界!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就是那依旧能量狂暴、光影扭曲的入口。道佛双方的营地,清晰地隔界相望。
牧云不敢停留,身形一动,便欲向界内深处潜去。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在玉虚宫营地靠近入口的边缘,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张清远,似乎正巧望向入口方向,目光恰好与牧云刚刚消失的位置对上了一瞬。
张清远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疑惑,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但又无法确定。
牧云心中一沉,知道自己的潜入,恐怕并非完全的天衣无缝。
他不再迟疑,身形如同融入灰色背景的烟雾,迅速消失在阴阳界内部嶙峋的怪石与扭曲的植被阴影之中。
喜欢衍天道纪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衍天道纪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