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赶到龙门堤时，眼前的景象已如同炼狱。
狂风卷着暴雨，抽打得人脸颊生疼。
洛水彻底失去了往日的温顺，化作一条咆哮翻腾的黄色巨龙，水位离堤顶已不足三尺！
浑浊的浪头挟着断木杂物，一次又一次狠狠地砸在夯土堤坝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堤坝在洪水的疯狂冲击下，微微震颤，那几处被标记的“鼠洞”区域，渗水已变得明显，浑浊的水流不断从伪装的洞口边缘汩汩冒出，形成一道道不祥的水帘。
张承翊正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大批官兵和征调来的河工民夫，顶着狂风暴雨，如同蝼蚁般在堤坝上奋力抢险。
一袋袋沙土、一块块巨石被迅速传递、堆积，试图加高加固那摇摇欲坠的堤顶，并重点堵塞那几处渗漏点。
号子声、风雨声、浪涛声、催促呐喊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悲壮而紧迫的生命交响。
“狄公！您怎么来了！此地太危险！”张承翊见狄仁杰亲至，急忙迎上，脸上雨水和汗水交织。
“堤坝安危，关乎全城性命，我岂能安坐府中！”狄仁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锐利地扫过堤坝，“情况如何？”
“水位还在涨！那几处被动过手脚的地方，渗漏越来越严重，恐怕…恐怕撑不了太久！”张承翊语气沉重，“而且，我们的人发现，对岸山林和下游芦苇荡中，有弓弩反光，幽冥司的死士果然潜伏在侧，他们在等，等堤坝最脆弱的时候，或是想找机会放火箭引爆！”
话音未落，对岸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唿哨！
“小心冷箭！”张承翊厉声大喝，猛地将狄仁杰推向一堆沙袋之后！
几乎同时，数十支劲弩箭矢如同毒蛇般，从对岸和下游芦苇荡中破空射来！
目标并非直接杀人，而是直取那些正在抢险的河工民夫，以及堆放在堤坝上的沙袋、物料！
“噗噗噗！”箭矢入肉声、击中沙袋的闷响接连传来，数名河工惨叫着中箭倒地，引起一阵慌乱。
“不要乱！举盾！保护民夫！弓弩手还击！”张承翊临危不乱，大声指挥。
官兵们迅速举起盾牌，护住关键位置和人员，有限的弓弩手也开始向对岸可疑位置倾泻箭雨。
然而，幽冥司死士极为狡猾，一击之后便迅速隐匿，利用地形和风雨掩护，与官兵周旋。
“他们是在拖延，在制造混乱！”狄仁杰看得分明，心中焦急。
抢险工作因这骚扰而进度大减，而水位，仍在无情地上涨！
一处“鼠洞”附近的渗漏突然加剧，浑浊的水流变成了喷射状！
“那里要顶不住了！快！沙袋！木桩！”一名老河工嘶哑着嗓子喊道，带着几个人奋不顾身地扑上去试图堵漏。
就在此时，下游芦苇荡中，一道身影悄然冒头，手中赫然端着一具已经点燃的火弩，箭头上绑着浸满火油的布团，目标正是那处渗漏最严重的“鼠洞”！
显然，他们见水位已足够高，堤坝也到了极限，准备强行引爆！
“拦住他！”
张承翊目眦欲裂，那火弩若射中渗漏点，引燃内部油木屑，堤坝瞬间便会崩溃！
他顾不上自身安危，猛地从掩体后跃出，如同猎豹般扑向那名弩手，同时将手中腰刀奋力掷出！
“嗖！”腰刀化作一道寒光，精准地撞在火弩上，将其打偏！
燃烧的箭矢歪斜着射入旁边的泥水中，“嗤”的一声熄灭了。
但那芦苇荡中的弩手反应极快，一击不中，立刻又有一名同伴现身，再次张弓搭箭，这次，目标赫然是破坏了他们计划的张承翊！
“将军小心！”一名“百骑”护卫惊呼。
张承翊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身处堤坝斜坡，无处借力闪避！
“噗嗤！”
一支冰冷的弩箭，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贯入了他的右肩胛！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湿透的战袍。
张承翊闷哼一声，巨大的力道带得他一个踉跄，险些栽入汹涌的洪流之中，幸得身旁护卫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
“承翊！”狄仁杰心头一紧，失声喊道。
“我…没事！”张承翊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牙关紧咬，左手猛地抓住箭杆，竟硬生生将弩箭折断，带出一蓬血雨！
他推开想要搀扶他的护卫，用左手抽出佩剑，指向芦苇荡，声音因剧痛而颤抖，却依旧充满杀意：“给我…剿灭他们！一个不留！”
主将受伤，反而激起了官兵的血性！
“百骑”精锐如同下山的猛虎，悍不畏死地冲入芦苇荡，与潜伏的幽冥司死士展开殊死搏杀，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瞬间压过了风雨声。
狄仁杰快步来到张承翊身边，看着他肩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不断涌出的鲜血，急忙撕下自己的袍袖，欲为其包扎。
“狄公…不必管我…堤坝…堤坝要紧！”
张承翊推开狄仁杰的手，目光死死盯着那几处仍在不断渗漏扩大的“鼠洞”，“快…快堵住它们！”
狄仁杰深深看了他一眼，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
他转身，冲到抢险最前沿，亲自抱起一个沉重的沙袋，奋力投向那最大的渗漏处！
“快！跟着狄阁老！堵住缺口！”老河工见状，热泪盈眶，嘶声力竭地呼喊。
狄公亲临险境，与民共担生死！
这一幕，极大地鼓舞了所有人的士气。
官兵民夫们如同打了强心剂，忘却了疲惫与恐惧，呐喊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沙袋、巨石、甚至自己的身体，堵向那一个个张开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死亡之口！
风雨依旧狂暴，洪水依旧咆哮，厮杀声在芦苇荡中持续。
龙门堤上，一场人与天灾、人与阴谋的生死抢修，进入了最惨烈、也是最关键的时刻。
（第118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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