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诡异老头的摊位，重回鬼市相对开阔的主道，孙敬之惊魂未定，低声道：“恩师，此地凶险，鱼龙混杂，不如先回去，从长计议？”
狄仁杰却摇了摇头，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昏暗的角落：“方才打草惊蛇，对方必有防备，若此时退缩，线索恐就此中断。”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况且，方才那放风的瘦小男子，以及护卫摊主的打手，皆在此地活动。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恩师之意是？”
“引蛇出洞。”狄仁杰声音压得更低，“那瘦小男子既是眼线，必是贪财之辈。我等故作露富，将其引至僻静处，或可逼问出些东西来。”
孙敬之闻言，心头又是一紧，但见狄仁杰神色笃定，只得强自镇定，点头应允。
狄仁杰故意放慢脚步，在一个售卖“古玉”的摊前驻足，从怀中掏出一个看似沉甸甸的绣花钱袋，慢条斯理地取出几块较大的银锭，与那摊主高声讨价还价了几句，方才“悻悻”地将银锭收回钱袋，塞回怀中，动作幅度颇大，确保暗处若有眼睛，必能看清那鼓囊囊的钱袋。
随后，两人不再停留，看似漫无目的地向鬼市边缘人迹更稀少的方向走去。
狄仁杰看似悠闲地摇着折扇，实则全身感官都已提升至极致，仔细聆听着身后的动静。
果然，没走多远，一阵极其轻微、却明显不同于寻常路人、若即若离的脚步声，便缀了上来。
孙敬之紧张得手心冒汗，低声道：“恩师，他们跟上来了。”
“嗯，”狄仁杰不动声色，“往前走，寻一处僻静巷子。”
两人故作不知，七拐八绕，专门挑灯光昏暗、行人稀少的巷弄行走。
身后的脚步声也由远及近，从一个变成了至少三四个，步伐加快，带着明显的恶意。
终于，他们走入了一条死胡同。
胡同深处堆满杂物，仅靠巷口一点微光照明，幽深僻静，正是动手的“好地方”。
两人刚走入胡同深处，身后的脚步声骤然加快，随即戛然而止。
回头望去，只见四条黑影已然堵死了巷口，为首一人，正是那个瘦小男子，此刻他脸上再无之前的畏缩，只剩下贪婪与凶狠。
他身旁是三个身材粗壮、手持短棍的彪形大汉，显然是他招来的同伙。
“两位爷，”瘦小男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逛了这么久，淘到什么好宝贝了？兄弟几个手头紧，借点银钱花花如何？”
他话语看似商量，语气却充满威胁，三人呈半圆形逼了上来，手中的短棍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掌心。
孙敬之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挡在狄仁杰身前，声音发颤：“你…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呃，王法何在！”
“王法？”瘦小男子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这鬼市，爷就是王法！识相的，乖乖把钱袋交出来，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狄仁杰将孙敬之轻轻拉到身后，面色平静地看着几人：“几位好汉若是缺钱，老夫倒是可以周济一些。何必动刀动枪？”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配合地向怀中摸去。
那瘦小男子以为他屈服，眼中贪光大盛，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少废话！快拿来！”
就在他伸手欲抓的瞬间，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原本探向怀中的手猛地扬起！
“嗤——！”
一蓬白色的粉末猛地从他袖中疾射而出，精准地扑面洒向那瘦小男子和最近的一名大汉！
这正是他早已备好的生石灰粉！
“啊！我的眼睛！”瘦小男子猝不及防，顿时捂着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踉跄后退。
那名大汉也被石灰迷了眼，痛呼怒吼。
变故突生！
另外两名大汉又惊又怒，狂吼一声，挥动短棍猛扑上来！
“恩师小心！”孙敬之惊叫，却吓得腿脚发软，根本无法动弹。
狄仁杰虽通晓武艺，但毕竟年事已高，且对方是两名手持凶器的亡命之徒！
他侧身险险避过当头一棍，折扇疾点，敲中另一人手腕，暂缓其攻势，但也被逼得连连后退，形势危急！
“妈的！老家伙找死！”被暂时击退的大汉怒骂着，再次扑上，短棍带着恶风砸向狄仁杰头顶！
孙敬之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只见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从斜刺里的墙头激射而至，精准无比地狠狠砸在那挥棍大汉的面门上！
“嘭！”的一声闷响，伴随着鼻梁骨碎裂的可怕声音，那大汉连哼都没哼出一声，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整张脸。
另一名大汉吓了一跳，动作一滞，惊疑不定地望向石块飞来的方向。
只见一道黑影如猎鹰般从墙头扑下，落地无声，动作迅捷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那人衣衫褴褛，沾满污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但身姿却异常挺拔矫健！
他毫不停留，如同猛虎入羊群，直扑向那名愣神的大汉。
大汉慌忙举棍迎击，却见那黑影侧身轻松避开，一记手刀如闪电般劈在其颈侧！
大汉眼珠猛地凸出，手中短棍当啷落地，人已软软瘫倒。
眨眼之间，两名凶徒已被放倒！
那黑影这才稳住身形，挡在狄仁杰与孙敬之身前。
借着巷口透来的微弱天光，可见此人年纪约莫二十七八，面容虽被污垢和散乱的头发遮掩部分，但轮廓分明，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刚毅。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角至鬓间有一道旧疤，虽未损及五官端正，却为其平添了几分历经风霜的悍勇之气。
而他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在黑暗中熠熠生光，充满了警惕、冷静与一种历经沙场淬炼才有的杀伐之气！
他赤手空拳，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剩下的那个刚揉掉眼中石灰、视力还未完全恢复的大汉，以及那个仍在惨嚎的瘦小男子，见同伙瞬间被废，又见这突然杀出的煞神，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发一声喊，连滚爬爬地拖起地上昏迷的同伴，狼狈不堪地逃出了死胡同。
危机解除，巷内顿时只剩下狄仁杰、孙敬之和那神秘的疤面人。
孙敬之这才敢睁开眼，看到眼前景象，又是后怕又是惊喜，连忙向那疤面人躬身行礼：“多…多谢壮士出手相救！”
那疤面人却并未回应，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他只是微微侧头，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快速扫视了一下狄仁杰，确认他无碍后，便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丝毫不欲与他们产生任何瓜葛。
“壮士留步！”
狄仁杰忽然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
疤面人的脚步顿住了，却没有立刻回头。
狄仁杰上前两步，目光落在他那虽破烂却难掩其挺拔姿态的背影上，缓缓道：“壮士好身手！招简洁凌厉，一击必中，绝非寻常江湖路数，倒像是…军中搏杀之术。”
疤面人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狄仁杰继续道：“老夫狄仁杰，多谢壮士救命之恩。观壮士非常人，何以屈身于此等之地？若有什么难处，或许老夫可略尽绵薄之力。”
“狄仁杰”三字一出，那疤面人猛地转过身来！
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那道疤似乎都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抽动。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中，瞬间爆发出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挣扎。
他死死盯着狄仁杰，仿佛要确认眼前之人的真伪。
良久，他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金石摩擦：
“…你…你真是狄仁杰狄阁老？”
（第6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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