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柳絮发起了高热，呓语不断，含糊地重复着“火”、“娘娘快走”、“别杀我”等零碎的词语。苏澈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用温水为她擦拭降温，施针稳定心神，又灌下了精心调配的退热消炎汤药。萧煜也未离去，只是沉默地坐在外间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耳中却将柳絮每一句破碎的呓语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的拼图逐渐完整。
天色微明时，柳絮的高热终于退去，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苏澈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床柱边小憩。
辰时初，一声微弱呻吟将苏澈惊醒。他立刻俯身，只见柳絮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初时她眼神茫然，待看清身处陌生华贵的房间，以及床边的苏澈和闻声走进内间的萧煜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却牵动了肩伤，痛得闷哼一声。
“别怕，你在靖王府，很安全。”苏澈温声安抚，递上一杯温水，“你肩上有伤，中了毒，我已经处理过了，性命无碍。你丈夫和子女，王爷也已接入府中保护起来。”
听到家人安然无恙，柳絮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了些许，就着苏澈的手喝了几口水，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她抬眼看向站在床尾，身形挺拔如山岳，虽面色略显苍白却威势不减的萧煜，眼中泪水瞬间涌出，挣扎着想下床叩拜。
“民妇……民妇叩谢王爷、先生救命之恩！”
“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萧煜声音依旧沉稳，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柳絮，本王知你心中有惧。但事已至此，唯有说出真相，铲除元凶，你与你的家人，才能真正获得永久的安宁。昨夜你未说完的话，‘看见了’，‘是……’谁？”
柳絮的身体再次剧烈颤抖起来，那段被她刻意遗忘、却又夜夜惊扰她梦魇的记忆，如同狰狞的鬼魅，再次清晰地浮现眼前。她双手死死攥住被角，指节泛白，嘴唇哆嗦着，眼泪汹涌而出。
“是……是……”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那个让她恐惧了十几年的名字，“民妇看见……放火的是……是坤宁宫的掌事太监，刘保！他……他带着人，泼了火油……奴婢当时吓得躲在老槐树后的假山洞里，亲眼看见……看见他对着起火的正殿，冷笑着说……‘端嫔娘娘，别怪咱家心狠，要怪就怪您不该怀上龙种，挡了皇后娘娘和太子的路！’”
坤宁宫！皇后！太子！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惊天的秘辛真的从柳絮口中说出时，苏澈仍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萧煜的眼神也在瞬间变得无比骇人，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杀气，让房间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
动机再明确不过！当年端嫔意外有孕，若生下皇子，必将威胁到当时年纪尚幼的太子地位。为了铲除潜在威胁，皇后竟不惜纵火行凶，制造意外假象，将端嫔与其腹中皇子一并害死！其心肠之歹毒，手段之狠辣，令人发指！
“你确定没有看错？听错？”萧煜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柳絮涕泪交加，用力点头：“民妇以性命担保！绝不会错！刘保那张脸，他那阴狠的腔调，民妇到死都忘不了！大火起来后，一片混乱，民妇趁乱逃出，后来清查宫人，民妇因为只是个不起眼的洒扫宫女，又侥幸不在失踪或死亡名单上，才被放出宫配了人……民妇这些年，没有一刻敢忘记，没有一刻不活在恐惧里……”她泣不成声，积压了十几年的恐惧、愧疚和痛苦，在此刻彻底宣泄出来。
真相大白！玉宸宫走水案，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皇后为了巩固太子地位，精心策划的一场谋杀！
萧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的、足以冰封一切的杀意。“本王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从此以后，靖王府便是你的后盾。你好生养伤，无人能再伤你及家人分毫。”
他转身，大步走出厢房，对守在门外的秦风厉声下令：“立刻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给本王查！查那个刘保如今是死是活，身在何处！查当年玉宸宫所有经手此案的人员后续！查坤宁宫近二十年内所有异常的人事和财物变动！所有线索，直接报于本王！”
“是！王爷！”秦风感受到萧煜身上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怒火与杀气，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苏澈安抚好情绪激动的柳絮，让她服下安神汤药再次睡下，这才走出厢房，找到站在庭院中，周身气息冷得能让空气结冰的萧煜。
“真的是皇后……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苏澈心情沉重。对手是一国之母，是太子的生母，地位尊崇，势力盘根错节。翻此旧案，无异于与整个后族及太子一系为敌，其凶险程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萧煜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苏澈：“害怕了？”
苏澈迎着他的目光，缓缓摇头：“不。只是觉得……代价会很大。”他想到的是萧煜的兵权，靖王府的未来，乃至朝局的动荡。
“代价？”萧煜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睥睨与决绝，“弑杀皇嗣，构陷妃嫔，此等滔天大罪，若因惧怕代价而放任不管，这大胤还有何律法公正可言？本王既已插手，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皇后又如何？太子又如何？既然做了，就要付出代价！”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证据！我们现在需要确凿的、能呈于御前、让皇后无法辩驳的证据！柳絮是重要人证，但仅凭她一人之言，难以撼动皇后。必须找到物证，找到其他旁证，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孙德胜手中的‘残卷’，或许就是关键！”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来报：“王爷，齐王府派人送来一份密函，指名要呈交王爷亲启。”
萧煜与苏澈对视一眼，这个时候，齐王来信？
萧煜拆开火漆封口的信函，快速浏览，眼神微微变幻，随即将信递给了苏澈。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闻昨夜风雨甚急，望三弟与苏先生安好。偶得前内务府一旧档副本，记录玉宸宫走水前三日，坤宁宫曾以‘驱虫’为名，超量支取火油廿斤，颇觉蹊跷，或对三弟所查之事有所助益。兄熠手书。”
苏澈看完，倒吸一口凉气。齐王这是在雪中送炭！这份关于火油的记录，是极其重要的物证线索！它能与柳絮关于泼洒火油的证词相互印证，直接将嫌疑指向坤宁宫！
“他这是在向我们示好，也是在告诉我们，他手里还有更多东西。”萧煜眸光深邃，“他想坐山观虎斗，或者，等我们与皇后两败俱伤时，他再出来收拾残局。”
“那这份证据……”
“收下！”萧煜毫不犹豫，“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只要能扳倒真凶，为冤者昭雪，借他之力又何妨？这份人情，本王记下了！”
他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直抵那座凤仪天下的坤宁宫。
“传令下去，全力搜寻刘保及一切与坤宁宫当年支取火油相关的证据人证！同时，严密监视坤宁宫及东宫一切异动！这场仗，开始了！”
靖王府这台战争机器，在萧煜的意志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凌厉的姿态，运转起来。目标直指大胤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和她所代表的庞大势力。一场席卷整个朝堂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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