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穴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油脂,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裴九霄半跪在苏芷身边,手指死死按着她的腕脉,那跳动微弱得吓人。
冷月咬着嘴唇,攥紧了手里的布巾,眼睛盯着中央石阵里那两个并排躺着、一动不动的人影。
云逸手里的火把都快烧到手了,他都没察觉。
白幽盘坐在石阵边缘,闭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额角渗出的汗珠在火光下亮晶晶的。
欧阳雪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肩膀微微发抖。
她不敢看墨言苍白如死的脸,也不敢看苏芷七窍残留的淡淡血痕,只能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指节发白的手指。
时间一点点爬过去。
忽然,石阵中央那几块早已黯淡的引路石,其中一块发出了轻微的“喀”声,裂开了一道细缝。
几乎同时,墨言的身体猛地一颤!
不是痛苦的抽搐,更像是沉睡中被惊动的那种轻颤。
他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骤然变得清晰起来深长,带着一点滞涩的杂音,但确确实实是呼吸。
“墨言?”
裴九霄猛地抬头,声音都变了调。
白幽倏地睁开眼。
墨言的睫毛颤了颤,很慢,很艰难,像是被粘住了。
然后,在几双眼睛死死地注视下,那双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
眼神起初是涣散的,失焦地望着地穴顶部嶙峋的石块,蒙着一层厚重的疲惫,仿佛刚从一场跋涉了千万里的噩梦中跋涉出来。
他眼珠缓缓转动,掠过紧张的白幽,掠过激动的裴九霄,掠过角落阴影里突然僵住的欧阳雪……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身旁的苏芷脸上。
看到她紧闭的眼,和唇边那抹刺目的干涸血迹时,他眼底的迷雾似乎被什么刺破,挣扎着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
“苏……芷?”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沙砾磨过,气若游丝。
“她没事!就是……就是还没醒!”
裴九霄抢着回答,声音又急又快,带着一种生怕他听不清的用力。
“你呢?感觉怎么样?身上哪儿疼?脑子清楚吗?”
墨言没有立刻回答。
他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在感受,在确认。
然后,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又动了动手腕,动作僵硬,但确实在动。
他撑着地面,想要坐起来,手臂却一阵酸软无力,试了两次才勉强成功。
这个过程中,他一直垂着眼,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
掌心纹路依旧,没有多出什么诡异的印记,也没有可怕的黑气缠绕。
他又看了看另一只手,手背,手臂,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脖颈。
没有,什么都没有。
除了那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疲惫,和一种灵魂被掏空后又勉强塞回来的虚浮感,他似乎还是原来的那个他。
“我……”
他抬起头,看向白幽,眼神里带着一丝罕见的、不确定的茫然。
“我好像回来了?”
白幽已经挪到了他身边,枯瘦的手指搭上他的腕脉,又翻开他的眼皮仔细看了看,甚至凝了一丝极细微的探查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他的经脉转了一圈。
半晌,老头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像是憋了太久,带着胸腔的震颤。
“死气稳住了。”
他声音有点发飘,带着难以置信的轻松。
“彻底被压回了本源深处,而且比之前封得还死。小子,你体内那股守陵人的生机,居然……居然自己占了上风?”
墨言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我记不太清。很黑,很多声音,后来,有光。”
他顿了顿,眼神柔和下来,看向苏芷。
“很暖和的光拉着我。”
“是苏芷姐!”
角落里的欧阳雪突然出声,声音带着哭腔,又猛地捂住嘴。
她往前蹭了两步,眼睛亮得惊人,脸上又是泪又是笑。
“肯定是苏芷姐!她把你拉回来了!她做到了!”
她这一哭一笑,像是打破了地穴里某种紧绷到极致的东西。
裴九霄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嘴想笑,却先重重地捶了下地面。
“这丫头真让她办成了!”
冷月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悄悄背过身去,飞快抹了下眼角。
云逸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高兴,劫后余生、不敢置信的高兴,混着对苏芷的担忧和感激,在这狭窄的地穴里弥漫开来。
“先别急着高兴。”
白幽虽然也松了口气,但眉头还皱着。
“这丫头代价不小。”
他转向苏芷,再次探查她的状况。
“魂力透支得太厉害,像是把自己当成柴火,烧了个干净,才点亮了那点‘光’。”
他看向墨言。
“你小子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墨言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锁在苏芷安静的睡颜上。
他想伸手去碰碰她的指尖,手臂抬到一半,终究还是无力地垂落。
那眼神里的复杂,浓得化不开。
“那苏芷姐什么时候能醒?”
欧阳雪急切地问,凑到了苏芷另一边。
“说不准。”白幽摇头。
“看她自己什么时候能把魂养回来。她底子好,身上又有造化生机和那些‘仁心回响’护着,命是肯定保住了。但醒来需要时间,少则三五日,多则……”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都懂。
“能醒就行!能醒就行!”
裴九霄爬起来。
“需要什么药?什么补魂的方子?我去弄!”
“普通的药物用处不大。”白幽沉吟。
“最好是能寻些温养神魂的天地灵物,或者找个灵气充沛又安全的地方,让她自然恢复。”
他看向云逸。
“望北堡里,有这样的地方吗?”
云逸想了想。
“堡后山有一处废弃的观星台旧址,地势高,早年是星见族观测之地,据说地脉平和,气息纯净。魔气蔓延后,那里荒了,但或许比堡内要清静些。”
“就去那里。”白幽拍板。
“先把这丫头安顿好。墨言小子,”
他看向虽然醒来但仍虚弱不堪的墨言。
“你也别逞强,跟着去,好好调息。你的问题只是暂时压住,根基损得厉害,一样需要静养恢复。”
墨言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离开苏芷。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裴九霄和云逸小心地用干草和木板做了个简易担架。
冷月去准备御寒的皮毛和清水。
欧阳雪寸步不离地守在苏芷旁边,一会儿试试她的呼吸,一会儿帮她理理额前散乱的发丝,嘴里小声念叨着。
“苏芷姐你会好起来的”。
墨言在冷月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
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
经过苏芷身边时,他停下脚步,深深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然后才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跟着众人朝地穴外走去。
外头天还没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但东边的天际,已经隐隐透出了一丝极淡的、灰白色的光。
风依旧冷,可吹在脸上,似乎少了些之前那种浸入骨髓的阴寒。
走在最后的白幽,回头望了一眼地穴深处那片黑暗,又看了看前面被众人小心翼翼抬着的苏芷,以及那个虽然虚弱、却终究是自己走出来的墨言背影。
他浑浊的眼里掠过一丝极深的感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救是救回来了。
可有些东西,一旦被触及,真的能毫无痕迹地复原吗?
他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是摇了摇头,裹紧了身上灰扑扑的袍子,迈步跟上了队伍。
黑暗渐渐褪去,望北堡残破的轮廓在熹微晨光中显现。
新的担子,新的忧虑,但至少此刻,希望像天边那抹微光,虽然淡,却真切地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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