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短得像从指缝漏下的冰晶。当最后一批特制的“高能油砖”被装入防水的铅衬背囊,当每一把远征刀都经过了卡洛斯最后一次检查,当夜影默默将最后一小包能增强嗅觉敏锐度的特制草药分发给队友,出发的时刻,无可挽回地到来了。
黎明前最黑暗冰冷的时分,没有号角,没有集结的钟声。“家园”主闸门在最低沉的摩擦声中,缓缓向内拉开一道仅容数人通过的缝隙。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仿佛凝滞的黑暗,以及北方吹来的、裹挟着不祥预感的刺骨寒风。门内,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无声地聚集了几乎所有未能安睡的人。
没有火把,只有几盏被调到最暗的、以防被远方窥探的提灯,在寒风中摇曳,将扭曲的人影投射在冰冷的墙壁和地面上。光线昏暗,却足够让每个人看清即将远行者的面孔,也足够让远行者记住每一张送别的脸。
远征队七人,已全副武装。他们穿着厚重的、染成灰白色的霜齿羊皮风雪大衣,背着几乎与身高相仿的沉重行囊,腰间挂着特制的厨刀和各类工具,脸上涂抹着薇拉调制的、散发着辛辣气味的防冻药膏。护目镜推在额头上,眼神在昏暗中亮得惊人。陈末站在最前,钉子在他左后侧半步,如同融入背景的阴影。泽克不断检查着背包侧袋里几个精密仪器的固定情况。薇拉最后清点着随身医疗包。卡洛斯和石牙如同两座沉默的铁塔,一绿一棕,散发出令人心安的厚重气息。夜影则安静地站在边缘,仿佛随时会与黑暗融为一体。
送行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秦烈在老雷的搀扶下,走到陈末面前。这位硬汉领袖的脸色在昏暗灯光下显得异常憔悴,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没有看陈末,而是目光缓缓扫过七人,仿佛要将他们的身影烙进眼底。
“该交待的,都交待了。”秦烈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冻土里挤出来,“家里,有老子在,塌不了天。你们……”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给老子记死了!你们的命,不只是你们自己的!是‘家园’所有人的希望!遇到天大的事,也他妈得给我想办法,留条命回来!哪怕爬,也得爬回来!听见没有?!”
“是!”七人齐声低吼,声音不大,却撞在围墙上,带着决绝的回响。
陈末上前一步,与秦烈面对面。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手掌摊开。秦烈看着他,也缓缓伸出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重重拍在陈末掌心,然后猛地握住!两个男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骨节发白,青筋毕露,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力量与信念的角力,又像是要将彼此的生命力灌注给对方。
数秒后,陈末松手,转身,看向留守的核心成员。
“钉子,”他看向这位最可靠的副手,也是暂时的留守负责人之一,“外围的‘眼睛’和‘耳朵’,交给你了。‘暗影’若有消息,及时研判。任何风吹草动,宁可错判,不可大意。”
钉子无声地点了点头,眼神如冰。
“泽克留下的监测节点维护手册,在老波尔那里。‘稳定器’的改进实验,不能停。”陈末对泽克说道,泽克用力点头。
“薇拉医生的医疗手册和应急预案,青叶、小林,你们要尽快掌握。基地的防疫和伤员救治,就靠你们了。”陈末看向眼圈通红的青叶和努力挺直腰板的小林。两个女孩重重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拼命忍住。
最后,他看向阿土、火石、黑鱼、铁锤等首批毕业生,以及铁砧、老烟等人。“家园的未来,不仅在远方,更在脚下。守好墙,种好地,打好猎。等我们回来,希望看到一片更有生机的家园。”
阿土猛地捶了一下胸口,声音哽咽:“陈末大哥!你们……一定要回来!我……我会把后勤管好!” 火石也低吼道:“烈阳草的试验田,我一定弄出个样子来!”
这时,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个老人和妇女挤上前来,手里捧着东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颤抖着手将一串用兽牙和彩色石子串成的、简陋的护身符塞进薇拉手里:“闺女……拿着,山神保佑……” 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将一小块用干净布包着的、舍不得吃的乳酪,硬塞到石牙粗糙的大手里:“给……给孩子路上吃……” 石牙愣住了,低头看着那块小小的、带着体温的乳酪,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意义不明的咕噜声,最终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进了贴身的衣袋。
卡洛斯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秦烈和老雷面前,用兽人最庄重的礼节——右拳重重捶击左胸三次,然后向两人微微低头。秦烈和老雷也以同样的方式回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影身边也围了几个侦察系和平时几乎没什么交流的队员。山猫将一把自己磨得极其锋利的骨刺匕首塞给她,岩石则递给她一小包特制的、能掩盖气味的灰烬。夜影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东西默默收好。
陈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在废墟上艰难建立、承载了所有人血泪与希望的土地,看了一眼黑暗中那些模糊却熟悉的面孔,看了一眼墙头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画着简陋锅与刀图案的旗帜。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熟悉的、带着烟火和人气的空气,仿佛要将这一切都吸入肺腑,刻进灵魂。
“时间到了。”钉子冰冷的声音提醒道。
陈末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平静。他转向北方,那片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
“出发。”
没有更多言语,他率先迈步,踏出了那道分隔安全与未知、生离与死别的闸门。钉子紧随其后,身影迅速融入黑暗。泽克扶了扶眼镜,深吸一口气,跟上。薇拉最后看了一眼青叶和阿土,转身,步伐坚定。卡洛斯低吼一声,与石牙并肩迈出。夜影如同最轻的羽毛,无声滑出。
七个人的身影,迅速被门外的黑暗吞噬,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行囊摩擦声,在死寂的黎明前渐行渐远,最终归于虚无。
沉重的闸门,在令人心碎的、缓慢的摩擦声中,再次缓缓合拢。当最后一线门缝消失,金属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时,门内的人群中,终于爆发出再也压抑不住的、低低的抽泣声。孩子们茫然地抓着母亲的衣角,老人默默垂泪,战士们则死死咬住牙关,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秦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望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铁门。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属于领袖的坚毅。
“都散了。”他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该干什么干什么。守好家,等他们回来。”
人群在压抑的悲泣中,缓缓散去。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但那光亮,却丝毫无法驱散笼罩在“家园”上空的、沉甸甸的阴霾与思念。
远征队走了,带着整个家园的期盼、恐惧、祝福与绝望,走向了那片被标记为“寂静坟场”的、传说中有去无回的北境绝地。他们留下了火种,带走了利刃。归期未有期,生死两茫茫。唯有无尽的寒风,呼啸着穿过空旷的荒原,仿佛在吟唱着一曲悲壮而遥远的、关于生存与牺牲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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