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如同在刀尖上跳了五场漫长而无声的舞蹈。当各支小队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或多或少的伤痕,以及用命拼回来的、用汗水换取的、用智慧发现的成果,从各自的方向,重新望见“家园”那在暮色中沉默矗立的轮廓时,紧绷的心弦并未松弛,反而因靠近“巢穴”而更加忐忑。归途,往往比出发时更令人心焦。
石牙小组是最先抵达外围警戒哨的。他们看起来也最为狼狈。石牙的绿色皮肤上又添了几道新鲜的爪痕,最深的一道从左肩划到肋下,用坚韧的藤蔓和止血草粗糙地捆扎着。阿土一瘸一拐,脚踝肿得像馒头,半边脸上带着一片擦伤的血痂。铁锤的肩伤有些化脓,被黑鱼用烧红的匕首重新烫合,脸色苍白。但他们的眼神,却如同被淬炼过的刀锋,更加沉静锐利。除了那几株密封在铅盒中、泛着危险荧光的“灼心草”,他们还带回了一只被石牙用陷阱和蛮力击杀的、体表长有硬化骨刺的小型辐射野猪的后腿肉——这是他们额外的、验证食材可利用性的战利品。疲惫不堪,伤痕累累,但目标达成,小队建制完整,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成功。
青叶小组归来时,如同从水墨画中走出的幽灵,带着一身洗不掉的、混合着腐败与奇异药香的湿冷气息。三人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肤上多有被毒虫叮咬的红肿和荆棘划破的伤口,脸色因长时间佩戴简易防毒面具而显得苍白,但眼神明亮。她们的背囊里,小心翼翼地分装着七八个密封的玻璃管和油纸包,里面是形态各异的苔藓、地衣和菌丝样本。小林的手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沿途的植物分布、土壤特性、水源状况和潜在的危险区域标记。没有惊心动魄的战斗,只有步步惊心的跋涉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她们带回了沼泽的“寂静的毒与药”。
火石小组是踩着最后一丝天光返回的。他们满身泥泞,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土,脸上带着风吹日晒的痕迹,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们没有带回什么奇珍异宝,只有沉甸甸的几袋土壤样本、用油布包裹的几段植物根茎、以及几块颜色奇特的矿石。但火石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他向迎接的泽克语无伦次地汇报着:“老师!那山谷!辐射值比预想的低!土壤里有活性微生物!我们种下的‘耐辐一号’种子,在引导下,有反应!虽然很弱,但真的发芽了!还有那种伴生的‘吸辐苔’,对,就是它,肯定能改良土壤!” 他们的成果,不在当下,而在于未来,在于那片被他们标记、并初步“驯服”的山谷地图上。
而钉子带领的侦察支援小组,是最后一批,也是最晚一批,以另一种形式“归来”的。他们没有像其他小组那样走常规路线,而是如同真正的影子,在夜幕完全降临后,从一段防守相对薄弱的侧翼围墙,用约定的暗号和方式,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他们没有直接去集合点,而是第一时间找到了正在临时指挥部里,与秦烈、泽克一起听取各小组初步汇报的陈末。
钉子的出现,让指挥部内本就因学员们平安归来而稍显轻松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惯常冷漠的眼睛里,此刻却凝聚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寒意。夜影、山猫、岩石跟在他身后,同样沉默,身上带着长途跋涉和高度紧张后的风尘与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压抑的凝重。
“有情况。”钉子的声音沙哑,言简意赅。
他示意夜影展开一张临时绘制、但标注异常详尽的地图,上面用炭笔清晰地画着几条迂回曲折的路线和几个醒目的红叉。
“东南方向,距离家园直线约十五公里,旧公路断桥附近,”钉子指着其中一个红叉,那里被特别圈出,“发现非自然活动痕迹。脚印,约七到九人,制式靴底,磨损均匀,不是流浪者。宿营痕迹,掩蔽专业,无明火,使用高效能量棒包装残留。存在时间,不超过四十八小时。”
陈末和秦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能判断来路吗?”秦烈沉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痕迹指向东北方,黑石山脉余脉方向。但他们在断桥附近有长时间停留和观察的迹象,视线……正好覆盖我们家园区。”山猫补充道,他擅长痕迹追踪和分析。
岩石递上一个小巧的密封袋,里面是几片极不起眼的、焦黑的叶子。“我们在他们其中一个潜伏点下风处,找到了这个。被某种高温能量武器瞬间汽化的植被残留,不是火焰喷射器,更像是……高能激光或脉冲武器的边缘灼烧效果。”
泽克立刻接过密封袋,凑到灯光下仔细观察,又拿出便携检测仪扫描,脸色越来越难看:“能量残留频谱……很特别,带有高频震荡特征,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势力常见武器的频率。‘钢铁之心’的脉冲步枪没这么‘干净’,黑石氏族更不可能有这种技术。”
“还有这个。”夜影轻声开口,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更小的、用软布包裹的东西。那是一枚极其微小、近乎透明的金属薄片,边缘有着难以察觉的锯齿状结构,中心有一个针尖大小的、已经黯淡的红色光点。“在另一个观察点附近的灌木丛里找到的,卡在树枝上。像是……某种微型无人侦察机的碎片,或者信号标。”
指挥部内一片死寂。只有泽克操作检测仪发出的轻微嗡鸣声。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专业的足迹,专业的潜伏,前所未见的能量武器痕迹,以及可能存在的、技术含量极高的微型侦察设备……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不是掠夺者,不是偶然的流浪团体。”陈末的声音干涩,“是专业的,有目的的侦察。技术水准……很高。”
几乎在钉子汇报的同时,一名巡逻队长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报告!东、西两侧了望哨同时报告,约一小时前,观察到疑似信号弹的光芒,在十公里外一闪即逝,无法确定具体方位和所属!另外,外围三号警戒陷阱被触发,但未发现入侵者,只找到这个!”他递上一块被踩断的、带有不规则锯齿的金属片,与夜影找到的那枚极其相似!
威胁,已不再仅仅是“踪迹”或“可能”,而是化作了冰冷的金属碎片和确凿的观测报告,抵近了家园的咽喉!
秦烈猛地站起,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闷哼一声,但眼神锐利如刀:“传令!全基地即刻起进入一级戒严状态!所有非必要人员撤回内墙!巡逻队加倍,暗哨全部启动!老雷,带你的人,重点布防东、西两侧!泽克,全力监测所有频段信号!钉子,你的人,散出去,我要知道方圆二十里内,还有没有别的‘眼睛’!”
命令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学员们刚刚归来的、那点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完成任务的喜悦。一种山雨欲来、黑云压城的沉重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家园”。
当各小组学员带着他们的“毕业作品”,满心以为会迎接鲜花与赞许(哪怕只是内心的),却只看到匆忙奔跑的战士、紧闭的工事大门、墙上新增的射击孔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无形紧张时,所有的兴奋都化为了茫然与不安。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阿土拉住一个匆匆跑过的巡逻队员问道。
那队员脸色紧绷,匆匆丢下一句:“有情况!都回各自住处待着,没事别出来!”便快步离开。
石牙沉默地握紧了拳头,青叶担忧地望向医疗所的方向,火石脸上的兴奋瞬间冻结。他们怀揣着用命搏来的、代表成长与未来的“作品”,却发现自己似乎闯入了一个更加巨大、更加未知的危机漩涡中心。
陈末站在指挥部的窗前,望着外面突然变得肃杀紧张的基地,又看了看桌上摊开的、学员们带回来的各式“成果”——危险的发光草、奇特的菌类、充满希望的土壤样本、还有那枚冰冷的金属薄片。
毕业设计结束了。学员们用汗水和勇气,交上了一份血与火、智慧与坚韧淬炼出的答卷。他们证明了自己不再是需要庇护的雏鸟。然而,一张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考卷,却已无声地展开在“家园”乃至整个废土的面前。来自阴影中的、带着高科技冰冷气息的窥探者,如同一把悬顶的利剑,斩断了短暂的平静,也将这些刚刚历经磨砺的雏鹰,猝不及防地推向了时代巨变的风口浪尖。更大的风暴,正在地平线上积聚,而他们,已无处可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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