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处的风,像是从某个看不见的洞口吹来,带着潮湿、微咸、夹杂碎沙的质感。沈砚站在废弃考古营地外的岩脊上,俯瞰着下方那片被官方封锁了半年多的遗址——“朔岭第七层断丘带”。
白天它像一片普通的荒漠残壁,但到了夜晚,随着温差变化,地层缝隙中会出现一种肉眼可见的流光,仿佛沉在沙砾深处的某段历史正在苏醒。
今夜,那流光出现得特别早,也异常明亮。
沈砚抬起腕上的记录仪。
光点在屏幕上骤然跳动,形成不规则的波形。
“又提升了三倍……回声值已经逼近临界阈。”他喃喃。
这并不是第一次出现类似情况。自从他在“落幕石窟”取得第一片时隐残片之后,所有遗址似乎都对他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联动,仿佛被什么力量触动,开始提前活化。
他甚至怀疑,这些“回声现象”并不是单纯的自然反应,而像是某种古文明留下的“启动程序”,而沈砚恰好是触发者。
“如果是程序,就一定有逻辑。”沈砚深吸口气,“如果是逻辑,总会有源头。”
他跨下岩脊,朝遗址深处走去。
脚下沙砾被夜风卷起,在他身后留下一条细线。越靠近遗址中心,那些流光就越密集,从裂缝中溢出的光像细长的脉络,绕着坍塌的石柱与残墙缓慢爬行。
仿佛在呼吸。
沈砚停下来,再次确认腕仪的数据。
——回声值:92%(临界)。
——时隐共振概率:提升至41%。
手指在按键上顿了一下,他抬头望向整片断丘带。
如果今晚真的出现“时隐共振”,那意味着……他将有可能看到遗址在万年前的真实样貌。看到那些史书与档案从未记录过的瞬间。
这并非第一次,但从波形强度判断,这一次可能比“落幕石窟”更完整,更危险。
沈砚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向前。
走到一段倾倒的石阶附近时,一阵低沉的“嗡鸣”突然在空气中响起。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震动——像风声、像鼓点、像某种跨越时空的触觉。
随之出现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既视感。
他猛然抬头。
眼前的断丘边缘——
原本残破、褪色、布满沙砾的石壁,忽然像被无形之手掀开了一层灰色的布。
光线从石缝中喷薄而出。
天光?火焰?记忆?
不,它们都不像。
那是一种历史的光。
碎光像潮水般回涌,淌过石壁,将整片遗址映成一种奇异的淡金色。石阶上的符刻像被重新上色,布满灰尘的祭坛轮廓变得清晰,哪怕是已消失千年的柱基,也仿佛再度竖立。
沈砚心头一紧。
“……回声启动了。”
但与以往不同,这次不是局部闪现,而是整片遗址同时被唤醒。
这是前所未有的规模。
沈砚迅速取出便携记录镜,对准中央区域锁定影像。可是镜头刚启动,那些光影便开始迅速变化,仿佛不是静态重现,而是在按某种规则运转。
影像开始出现重叠——
现代的断丘与古代的建筑轮廓叠在一起,像两张透明纸被压在同一处。
甚至还有人影。
模糊,却有规律地移动。
沈砚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遗址的当日状态被完整回放?不,只是回声。不可能完整到这个程度……”
如果说以前的回声像是使用坏掉的投影仪,只有碎片、抖动、闪断,那么今晚的流光,却像有人将投影仪换成了高清原件。
整个遗址如同被“历史灯”照亮。
忽然,那些光影突然一滞。
某个形状从重叠的影像层中缓缓靠近,轮廓逐渐清晰。
沈砚握紧记录镜。
那是一道身影。
一个站在祭坛中央的青年。
他半身被金色涟漪环绕,像是同样处在回声之中。
但奇怪的是——
那身影并不像古文明的居民服饰,而像……
沈砚自己。
刹那间,空气中的嗡鸣骤然变得刺耳,像是某个阀门被扭得过快。
沈砚脸色微变:
“又出现了……重复的影像体。”
但这次的重影,不再是短暂的闪现,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存在感。
那影子缓缓抬头,目光穿过层层历史光膜,像是确实看见了沈砚。
两人的视线在夜色中对撞。
沈砚胸腔猛然一紧。
那一瞬间,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心跳被那道“影子”牵引,像是原本属于某个时代的脉搏穿透了千年,再次跳动。
影子开口。
声音几不可闻,却像在脑海深处炸开——
“……回声,将启。”
下一秒,整片遗址的光——
轰然暴涨。
光浪爆发的瞬间,大地仿佛被一只无形巨兽从下方推起。沙砾腾起,空气震颤,所有声音被压成一条细线,被光淹没。
沈砚下意识抬手遮住眼,但那不是刺眼的亮度,而是一种掠过灵魂的耀白。
它不是照亮世界,而是照亮历史。
——光不是从外界照过来,而是从遗址自身“流”出来。
轰鸣之中,空气猛地塌陷。
脚下传来一阵剧烈感——不是震动,是时间的下坠感。
沈砚还未站稳,四周景物便像被扭曲的镜面卷走。
断丘、石阶、坍塌的柱基,全都被光吞没。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完整的古文明城市群影像。
不是幻觉。
不是想象。
是历史在眼前缓缓展开。
远处建筑的轮廓带着难以形容的优美曲线,光淌在每一块石板上,像是结构本身会发光,阵法与材料彼此嵌合。
巨大的祭坛并非残破,而是完好无缺,像一座正在运转的庞大装置。
——而空气中出现了人。
成群的古文明居民的影像穿行在街巷间,他们的脚步无声,却协调一致,像是被某种节律束缚。
沈砚终于意识到问题。
这不是随机回声。
也不是遗址残留的数据。
——这是“回声投射”:历史片段以近乎真实的方式重演。
如果是普通学者,大概会被这一幕震撼得跪下。但沈砚的注意力迅速锁定到一个方向——祭坛中央。
那里站着那道与他重叠的青年身影。
那影子依旧保持原先的姿态,微微抬头,眼神冷静,却透着无法言喻的悲意。光膜在他周身起伏,如海水摸到肌肤。
沈砚慢慢靠近。
靠得越近,他越能清晰看到那影子的脸。
不是相似——
是完全一致。
甚至连眼角的细微纹理、眉骨的弧度、脖颈上那道几乎不可察觉的旧疤都一模一样。
这是不可能的事。
时隐残片已经让沈砚见过不少“历史回声”中的人影,但从来没有如此精准,如同映照出了他的另一个时代的分身。
“……你是谁?”沈砚开口。
他的声音在光中被压扁,很难传递出去,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影子却转过头来,目光仿佛在追随他的声音。
光膜震动了一下,像层湖面被投下一粒石子。
影子的嘴唇缓缓张开。
“承–载–体……”
三个字,被无限拉长,在空气中变调。
沈砚浑身一震。
承载体——
这个词他在御渊司的一份“删档报告”里见过,只是一行模糊的拼写:
carrier.
文件被严重涂抹,所有解释都被抹掉,只留下一条注释:
——承载体:被遗迹主动选取,用于维持“回声链”。危险等级最高。
沈砚心跳加速。
而影子似乎察觉到他的反应。
它没有靠近,也没有远离,只是抬手,指向祭坛最中央的一个光点。
那光点像是一粒星芒,在祭坛表面跳动。
随着影子的指引,沈砚的视线触及那一点时,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心悸。
不是视觉,而是一种来自肉体深处的反应。
仿佛那光点正在“呼唤”他。
沈砚的脚步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动。
每一步都像是踩进极薄的冰面,四周的光影开始出现裂纹般的纹路,历史与现实的分界线在他靠近那光点的时候变得越来越模糊。
影子再次开口:
“回声……启动……
你……来得太早……”
话音未落。
整个祭坛上所有光芒突然一齐倒卷,像是潮水从高处急速坠入深渊。空气中的亮度在一瞬间被抽空,整个遗址陷入一种几乎窒息的暗。
下一秒——
光点爆炸成千万条光线,从祭坛中心向四面散射。
“糟糕——!”
沈砚猛然后退,但时间来不及。
那光像是找到目标般,直直射入他的胸口。
刺痛、灼热、混乱的幻象同时袭来,像有某条巨大的河流从他体内穿过,携带着无穷的记忆、悲鸣、碎裂的语言与古文明的终末画面。
他几乎被撕开。
脑海深处浮现某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燃烧,有人跪在天崩的废土上。
还有一个声音——
穿透所有杂音,清晰到像在耳边。
“承载体……必须回到源点……”
沈砚猛地睁开眼。
光全部消失了。
历史的影像从四周迅速回落,像潮水收退,所有景物再次回到破败的断丘与坍塌的石阶。
夜风重新吹来,带着沙砾的冷意。
遗址安静得只剩下耳鸣。
而沈砚的胸口——
隐隐发烫。
低头看时,他倒吸一口冷气。
胸前的皮肤上,有一枚淡淡的、刚出现的印记。
像残月,又像某种古文明的标志。
细碎的光纹在皮肤下浮沉,像是还未完全稳定。
沈砚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不是……普通的回声。”
这是一种选择。
某种古老力量——
选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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