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口，阿四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哈出一口白气，眼巴巴望着马路对面那家刚开门的南货店。门口挂着“今日到货暹罗米”的牌子，引得一群人早早排起了长龙。
“娘个冬采，米价一天三跳，还让不让人活了……”他嘟囔着，摸了摸干瘪的口袋，里头几个铜板碰在一起，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
旁边一个裹着破旧头巾的老太太叹了口气：“有啥办法呢？小日本卡着粮道，有好东西也轮不到阿拉这些老百姓。能买到掺沙子的米就算额骨头高了。”
正说着，一阵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漆皮锃亮、架着奇怪天线设备的黑色汽车，在几辆三轮摩托的护卫下，耀武扬威地驶过狭窄的马路，溅起路边的泥水，引来排队人群一阵低声的咒骂和慌忙的躲闪。
“呸！东洋赤佬的侦测车！”阿四朝着车尾巴啐了一口，恨恨地道，“一天到晚在街上瞎转悠，抓‘幽灵’，抓他娘个魂灵头！有本事去抓真的东洋赤佬啊！”
那黑色侦测车，像一头巡弋的猎犬，每天都会在固定的几条线路上出现，车顶的天线缓缓转动，搜寻着空气中任何可疑的电波信号。这是小林信一布下的网，一张针对“幽灵”的无形之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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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号电务处办公室内，高志杰斜靠在舒适的皮质转椅上，双脚随意地搭在办公桌边缘，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镀金打火机，咔哒咔哒地开合着盖子。他面前摊开着一份《申报》，目光却并未落在铅字上，而是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追踪着楼下院子里那辆刚刚停稳的黑色侦测车。
办公桌的另一头，放着几张复杂的电路图和一本英文的《无线电原理》，巧妙地半掩着，符合他“技术精英”兼“花花公子”的人设。
“高兄，好兴致啊。”行动队副队长马三宝推门进来，咧着嘴，露出被香烟熏黄的牙齿，“外面都快翻天了，你这儿倒是清闲。”
高志杰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说：“翻天？天塌下来有你们这些扛枪的顶着，我一个小小搞技术的，操心有什么用？”他顺手从抽屉里摸出一盒“老刀牌”香烟，扔给马三宝一支，“喏，正宗英国货，压压惊。”
马三宝接过烟，熟练地叼上，凑近高志杰手中的打火机点燃，深吸了一口，压低声音：“还不是那个小林信一闹的？他那破车天天在街上转，说是抓‘幽灵’的信号，搞得兄弟们出去办点事都提心吊胆，生怕他那机器瞎叫唤。”
高志杰嗤笑一声，收回脚，坐直身体，也给自己点了支烟：“人家是日本来的专家，设备先进嘛。怎么，马队长心里有鬼，怕被侦听到？”
“哎哟喂，我的高处长，你可别乱讲！”马三宝做贼似的回头看了看关紧的门，“我马三宝对皇军和76号可是忠心耿耿！就是觉得……憋屈！咱们自己人搞自己人，算啥名堂？”
“在其位，谋其政。”高志杰吐出一个烟圈，语气淡漠，“小林顾问也是职责所在。再说了，真能抓住‘幽灵’，对你我岂不是都省心了？”他话里有话，眼神却是一片坦然，仿佛事不关己。
马三宝挠挠头，还想说什么，高志杰却已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没看我正研究新到的电台说明书吗？没事别打扰我，处长问起来，就说我在攻关技术难题。”
马三宝讪讪地笑了笑，知道这位爷脾气怪，技术大过天，只好叼着烟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高志杰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瞬间收敛。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侦测车顶不断旋转的天线，眼神锐利如刀。
几天前远程操控“工蜂”时那刺耳的警报回响和被迫启动自毁程序的震动感，似乎还在指尖残留。小林信一的网，正在收紧。常规的机械昆虫活动，风险已急剧升高。
被动防御，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他转身走回办公桌后，拉开一个上锁的抽屉，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套精密的微型工具。他拿起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构装体。它的外形比“刺针”更加粗壮，流线型的身躯下蕴含着更强的动力结构，头部不再是简单的毒针，而是一个可替换的微型载弹槽，两侧翅膀采用了更坚韧的合金材料，振动时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低频嗡嗡声。
这就是“兵蜂”，牺牲部分隐蔽性和续航，换取了更强负载、更快速度，以及……搭载了初步信号干扰模块的突击单位。
它的设计初衷，就是为了在这种电子对抗环境下，强行撕开缺口。
“喜欢侦测是吧？”高志杰低声自语，手指拂过“兵蜂”冰冷的金属外壳，“那就让你尝尝被硬碰硬的滋味。”
目标，早已选定——那辆每天固定时间会出现在法租界边缘霞飞路与贝当路交汇处，进行定点监测的移动侦测车。摧毁它，不仅能打掉小林信一的一个重要节点，更是对他最直接的警告和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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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霞飞路上华灯初上，霓虹闪烁，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穿梭在各大百货公司和咖啡馆之间，一派十里洋场的虚假繁华。与不远处昏暗弄堂里的挣扎求生，恍如两个世界。
那辆黑色的侦测车，如同一个不和谐的污点，停靠在相对僻静的路口。车内的日本操作员紧盯着屏幕上跳动的频谱，耳机里是各种杂乱的电波噪音。
他们不知道的是，两只经过伪装的“兵蜂”，如同暗夜中的死亡精灵，已经悄无声息地悬停在路口两侧建筑的阴影之中。它们的外壳涂抹了吸波材料，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
高志杰此刻，正坐在距离事发地点两条街外的一家高档西餐厅里。他对面坐着明艳照人的林楚君。
“今天的鹅肝不错，很新鲜。”林楚君优雅地切下一小块，送入唇中，目光流转间，扫过高志杰看似平静的脸庞。
高志杰晃动着杯中的红酒，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比不上楚君小姐秀色可餐。”他语气轻佻，放在桌下的左手，却稳稳握着一个巴掌大小、覆盖着皮质外套的操控器，拇指轻轻搭在一个微微凸起的按钮上。
“油嘴滑舌。”林楚君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脚却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鞋尖，眼神里传递着只有彼此才懂的询问。
高志杰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时机到了。
他拇指沉稳地按下。
路口，两只“兵蜂”头部载弹槽的指示灯瞬间由绿转红。它们内部的微型信号干扰器率先启动，发出一阵特定频率的强电磁脉冲！
侦测车内，原本平稳运行的屏幕猛地雪花一片，耳机里传来刺耳的啸叫！
“八嘎！怎么回事？！”操作员惊慌地拍打着设备。
几乎是同时，“兵蜂”的动力核心超频运转，化作两道模糊的黑影，以远超“刺针”的速度，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撞向侦测车的引擎盖和侧面的油箱位置！
轰！轰！
两声并不算特别剧烈，但在相对安静的傍晚街头显得异常清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
侦测车的引擎盖被炸开，浓烟滚滚，油箱位置更是燃起火焰，迅速吞噬了半个车身。车内的日本操作员惊恐地踹开车门，狼狈地滚落在地，身上带着火苗，发出凄厉的惨嚎。
街上一片大乱，尖叫声、奔跑声、汽车鸣笛声响成一片。
西餐厅内，高志杰仿佛被远处的爆炸声惊到，手中的酒杯“不小心”晃了一下，几滴殷红的酒液洒在了洁白的桌布上，晕开一小片痕迹。
“什么声音？”他皱起眉头，望向窗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都市人对意外事件本能的惶恐。
林楚君也配合地露出惊容，捂住胸口：“好像是爆炸？太可怕了……”
高志杰招手叫来侍者，一脸懊恼：“结账。外面不太平，我得赶紧送林小姐回去。”
他表现得像个受了惊吓、急于离开是非之地的体面绅士。没有人会把他和两条街外那场精准、致命的袭击联系起来。
走出餐厅，夜风拂面，带着一丝硝烟和燃烧的焦糊味。高志杰为林楚君拉开车门，在她俯身进入车厢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干扰有效，‘兵蜂’……成功了。”
林楚君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回应：“路上小心。”
车门关上，高志杰绕到驾驶座，发动汽车，汇入有些混乱的车流。他透过后视镜，能看到远处路口升起的黑烟和闪烁的警灯。
小林信一，这份“硬碰硬”的见面礼，你可还满意？
“兵蜂”出鞘，见血封喉。这不再只是隐匿的刺杀，而是宣告了一场更高层次、更残酷的技术对抗，正式拉开序幕。
他踩下油门，汽车平稳地驶入上海的夜色之中，将身后的混乱与火焰，远远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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