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如同悬于头顶的利剑，剑尖已抵眉心。
石窟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千斤重担。油灯芯爆开一个微弱的灯花，发出“噼啪”轻响，在这极致的寂静中竟显得格外突兀。
花辞树立于洞口，身形挺拔如松，唯有负在身后、微微蜷曲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不再检查机关，那些物事已如同他肢体的延伸，其性状、位置、激发方式，早已在脑海中演练了千百遍。此刻，他全部的心神，都系于那无声无息的洛水之下，系于“水鬼”的安危与成败。
阿吉依旧保持着倾听的姿态，几乎化为石壁的一部分。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衣领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不敢擦拭，生怕任何微小的动作都会错过洞外可能传来的、决定生死的一丝声响。
冷月缓缓站起身，动作因伤口的牵扯而略显滞涩，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她走到花辞树身侧，与他并肩而立，望向同一个方向。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软剑从鞘中无声地抽出寸许，雪亮的剑身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一抹寒芒，随即又悄无声息地滑回鞘中。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林素心支撑着虚弱的身子，将那份沉重的《大晟洛都水脉枢要总图》小心翼翼地包好，递向花辞树。“花公子，此物……或许还用得上。”她的声音轻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花辞树转身，接过那沉甸甸的包裹。指尖触碰到冰凉滑韧的兽皮封面时，他心中莫名一动。这三日的研读，他几乎将图纸上的每一道水脉、每一个标记都刻入了脑中，但此刻，一种奇异的感觉促使他再次打开了图卷，目光落在了图卷边缘一处极其不起眼的、类似于私人批注的蝇头小楷上。
那并非关于水脉的记载，而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安之兄鉴：长安‘惊鸿’影现，或与尊夫人踪迹相关，望慎之。”
安之！正是他父亲花承风的表字！
花辞树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几乎停滞！这卷前朝官方绘制的总图边缘，为何会出现给父亲的私人留言？！“长安‘惊鸿’”？“惊鸿”指的是什么？是一个人？一个地方？还是一个代号？这与母亲江春水的失踪有关？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如同在漆黑的海面上点亮了一座遥远的灯塔，虽然光影模糊，方向不明，却真切地指示出，父母失踪的谜团，竟真的与这前朝秘辛、与那远在西部的长安古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洛阳并非终点，或许只是迷雾中的一站！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不动声色地将这行字牢记心底，然后缓缓合上图卷，对林素心郑重颔首：“多谢林娘子。” 这一声谢，含义深远。
林素心似乎察觉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但并未多问，只是柔声道：“万事小心。”
就在这时，一直静坐诵经的慧觉，忽然停下了拨动念珠的手指。他睁开双眼，眸中清澈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情的凝重。
“时候到了。”他缓缓起身，月白僧袍无风自动，“‘水鬼’施主……已成。然煞气冲霄，魔氛已起，天津桥上，杀劫已开。”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
“咚！！！”
一声沉闷如巨兽心跳、却又尖锐得能刺破耳膜的奇异声响，猛地从洛阳城中心的方向传来！那声音并非纯粹的声波，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能量震荡，震得石窟顶壁簌簌落下些许尘埃！
紧接着，肉眼可见的、如同薄纱般的暗红色雾气，开始从洛水河面、从天津桥的方向弥漫开来，带着浓郁的血腥与硫磺混合的邪异气息，迅速侵蚀着漆黑的夜色！
天空的乌云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开始缓慢地、以天津桥为中心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压抑的漩涡！
“是仪式！他们开始了！”阿吉失声惊呼，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花辞树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那枚冰凉青蚨令牌，将其紧紧攥住。
“走！”
他没有丝毫犹豫，率先踏出石窟，身影没入那开始被暗红雾气笼罩的山林。冷月紧随其后，剑虽未出鞘，凛冽的剑意已破开前方迷障。阿吉深吸一口带着邪异气息的空气，咬牙跟上。
慧觉看着他们消失在雾气中的背影，双手合十，深深一躬：“阿弥陀佛，愿我佛庇佑……” 他并未一同前往，他的战场，或许不在那血肉横飞的桥头，而在这弥漫的魔氛之中。他需以无上佛法，尽可能净化、延缓这邪煞之气的扩散，为城中无辜百姓，争取一线生机。
林素心倚着石壁，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双手紧紧交握，指节泛白，低声祈祷。
暗红雾气越来越浓，带着蛊惑人心的低语和彻骨的寒意，笼罩四野。远处天津桥的方向，隐约有各色光芒开始闪烁，兵刃交击声、怒吼声、以及拜火宗狂热的诵唱声混杂在一起，顺着风隐隐传来。
最终的时刻，终于降临。
花辞树三人，如同三支离弦之箭，义无反顾地射向了那风暴与毁灭的中心——天津桥。
而长安的线索，如同父亲留下的一粒火种，在他心中悄然埋藏，只待洛阳事了，便将燃向那片更为广阔的天地。
（第二百三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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