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仁的到访，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在花辞树心中漾开层层疑虑的涟漪。这位赵先生与河道军官的关联，以及他意有所指的谈玄论道，都让花辞树无法将其视为普通的清谈名士，更对周老御史与其频繁的、屏退左右的密谈心生警惕。
这日晚膳后，周老御史再次邀花辞树书房手谈。
棋局过半，局势胶着。
“辞树，你看这棋局，”周老御史落下一子，看似寻常，却隐隐封住了花辞树一条大龙的潜在出路，他语气平淡，目光却深邃，“有时看似闲棋冷子，落于无关紧要之处，旁人只道是昏招，却不知……或许是在为数十步后的一击埋下伏笔。棋道如此，世情亦然。表象之下，往往另有玄机。”
花辞树执子的手微微一顿，感觉周老御史话中有话。他谨慎地回应：“世伯高见。只是这埋下的伏笔，是福是祸，是正是奇，非到图穷匕见之时，旁人难以揣度。”
周老御史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是啊，难以揣度！所以古人才有‘观棋不语真君子’之说。有些局，看得明白，却不能说破；有些人，看似同道，却未必同心。”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花辞树心中凛然。周老御史是在提醒他府内府外皆有眼线？还是在暗示他自己也身处某个不便言说的“局”中？这位致仕的老御史，其真正的立场和目的，愈发显得迷雾重重。
“世伯教诲，晚辈谨记。”花辞树按下心中疑虑，决定换个角度试探，“晚辈近日研读家父留下的些许笔记，见其中提及一些前朝旧事，尤其是关于‘天工院’的零星记载，不知世伯博闻强识，可对此有所了解？”
周老御史执棋的手在空中微微停滞了一瞬，虽然极其短暂，但花辞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面色不变，缓缓落子：“前朝旧事，烟云过眼。天工院……老夫倒是有些印象，据说鼎盛之时，能工巧匠辈出，技艺精湛，可惜后来……唉，时也命也，随着大晟覆灭，也风流云散了。怎么，辞树对此感兴趣？”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承认知晓，又轻描淡写地带过，将话题引回花辞树身上。
“只是偶然看到，有些好奇罢了。”花辞树知道问不出更多，便也顺势而下。
一局终了，胜负未分，更像是彼此试探的平手。
就在花辞树告退，准备离开书房时，周老御史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状似无意地说道：“哦，对了。老夫年轻时，也曾与你父亲花安之有过数面之缘，安之兄风姿卓绝，见解不凡，令人心折。可惜……天妒英才，后来便少了音讯。”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他若见到你如今这般沉稳聪慧，想必也十分欣慰。”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长辈对故人之后的寻常感慨，但花辞树却心中一动。周文渊再次提到了父亲，语气中的惋惜不似作伪，但这与他之前表现出来的、对收留他们缘由的含糊其辞，似乎存在着某种微妙的矛盾。他是在暗示他与父亲确有交情，还是在用这种方式降低自己的戒心？
花辞树不动声色地谢过，躬身退出。
走在回廊上，夜风微凉，花辞树的思绪却更加纷乱。周文渊，这位看似避世清高的老御史，身上笼罩的谜团越来越重。他与身份可疑的赵孟仁过从甚密，言谈间充满机锋，对前朝秘辛似乎知之甚详却又讳莫如深，对父亲的态度也显得颇为复杂……他究竟是友是敌？是另一个“石泉”，还是……另有所图？
与此同时，在绣坊街附近，乔装打扮的冷月和阿吉，正暗中监视着钱嬷嬷的动向。他们发现，钱嬷嬷今日采买时，不仅再次与那个乞丐接触，还在一个卖针线的摊贩前停留了许久，似乎不仅仅是买东西那么简单。阿吉凭借小巧的身形和机灵劲，悄悄靠近，隐约听到钱嬷嬷低声对那摊贩说了一句：“……风紧，暂缓……等上面消息……”
“风紧，暂缓？”冷月得到阿吉回报后，眉头紧锁。这显然是江湖黑话，意思是情况紧急，暂停行动。钱嬷嬷果然有问题！她在向谁传递消息？要暂缓什么行动？是针对林素心，还是针对他们？
周府内的暗流，苏州城中的窥探，让花辞树感觉仿佛置身于一张越来越紧的网中。他必须尽快理清头绪，找出可靠的盟友，并保护好林素心和她所掌握的秘密。而周文渊这位关键人物，其真实面目，将成为破局的重要一环。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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