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丰船行的日子平淡而紧张。花辞树凭借着过人的计算能力和细致，将积压的账目打理得井井有条，赢得了周管事的初步信任，偶尔也能接触到一些不算核心但却有用的信息。冷月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她沉默寡言，除了帮花辞树整理单据，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观察，如同一只蛰伏的猎豹，将船行的人事布局、护卫换岗时间乃至一些不易察觉的暗流都记在心中。
阿吉在外围的活动也有了进展。他利用几个铜板和一番“同道中人”的攀谈，从一个好赌的码头混混口中套出消息：张泥鳅那几个失踪的得力手下，大概在十天前，也就是最后一条船沉没后不久，曾被人看见在黑水湾附近鬼鬼祟祟地出现，之后便再无人见过。而张泥鳅本人，最近确实阔绰得反常，甚至在赌场输掉一大笔钱后眼都不眨。
“黑水湾……”花辞树在账房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是第二次明确听到这个地名与沉船关联。老船工提及的“永丰号”残骸在彼处发现，张泥鳅的手下也曾在那里现身。那里定然是关键所在。
然而，黑水湾水流湍急，水深莫测，白日里都少有小船敢轻易靠近，更别提夜间探查。直接前去，风险太大。
“我们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我们正大光明接近黑水湾，并且不会引起怀疑的理由。”花辞树对冷月低声道。
机会很快来了。这天下午，周管事愁眉苦脸地来找花辞树：“花账房，有件棘手事。‘永丰号’沉了，但货主‘锦绣庄’催赔的文书已经到了，咬定那批丝绸价值千金，要我们按保价全赔。东家的意思，是看看能不能再打捞一下，哪怕找回部分货物，也能减少些损失。可这黑水湾……唉，寻常水手都不敢下去啊。”
花辞树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周管事，打捞沉船，确实非我等所长。不过……在下早年随家父行商时，曾见过南方水手使用一种简易的‘探钩’，或许能派上用场，至少可以探明水下大概情形，总好过盲目派人冒险。”
“探钩？”周管事将信将疑。
花辞树依据《千机要术》中“巧器篇”的记载，简单描绘了一种带倒钩、可连接长绳、并能通过手感判断水下触碰物性质的工具原理。周管事虽不懂技术，但觉得听起来比让活人直接下水靠谱些。
“既然花账房有此法，那便试试看吧。需要什么材料，尽管开口，我让库房支取。”周管事此刻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花辞树要了些坚韧的麻绳、铁钩、铁链和几个空心的竹筒。他打算制作一个加强版的“探钩”，并将竹筒改造为简易的水下传声筒（灵感来自听瓮），希望能从水下带回更多信息。
当天晚上，在客栈房间内，花辞树在冷月和阿吉的帮助下，开始动手制作。铁钩被弯成特定的角度，用铁链加重，麻绳缠绕得异常结实。几个竹筒被仔细密封，只留一小孔连接细绳，原理是利用空气振动传递声音。虽然简陋，但已是目前条件下能想到的最佳方案。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黑水湾。”冷月看着制作完成的工具，语气平静却坚定。
“你的伤……”花辞树担忧道。
“已无大碍。水下情况不明，岸上也需要人警戒。”冷月道。她深知花辞树不通水性，阿吉年纪又小，若真遇到变故，她在岸上更能发挥作用。
花辞树知道她说得有理，便不再坚持。
次日一早，周管事派了一名熟悉水性的老船工李叔，撑一条小船，载着花辞树、冷月和那套奇怪的打捞工具，前往黑水湾。阿吉则被留在镇上，继续留意张泥鳅和船行的动静。
黑水湾距离码头约五六里水路，河道在此处猛然收窄，拐过一个急弯，两岸是陡峭的岩壁，水流明显变得湍急浑浊，打着旋涡，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仿佛真有什么东西潜伏在水下。阳光被高耸的岩壁遮挡，使得这片水域即便在白天也显得阴森森的。
李叔将小船停在距离湾心稍远、水流相对平缓处，心有余悸地说：“花账房，就在这吧，再往前太危险了。‘永丰号’的碎片就是在这附近发现的。”
花辞树点头，和冷月一起将沉重的探钩缓缓放入水中。麻绳一点点放下去，花辞树全神贯注地感受着绳索另一端传来的触感。系统【触感分析】辅助开启，努力分辨着是触碰到了礁石、泥沙，还是……人造物。
绳子放下了约十几丈深，仍未到底，可见此处水深。忽然，花辞树感觉钩子似乎挂到了什么东西，手感坚硬而规则，不像是天然岩石。他小心地抖动绳索，试图让钩子卡得更牢。
就在这时，站在船头警戒的冷月，目光锐利地扫过对岸陡峭的岩壁，低声道：“有人。”
花辞树心中一凛，顺着冷月的目光望去，只见对岸岩壁的灌木丛中，似乎有黑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若非冷月眼力过人，几乎无法察觉。
是巧合，还是他们被人盯上了？
“李叔，这黑水湾附近，平时会有人来吗？”花辞树不动声色地问。
李叔摇头：“这鬼地方，除了我们这些不得已要行船经过的，谁愿意来？邪性得很！”
那就不是巧合了。花辞树和冷月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警惕。
花辞树继续操作探钩。他感觉钩住的东西似乎很沉重，尝试拉了一下，纹丝不动。他改变策略，开始慢慢回收绳索，同时将那个简易的竹筒传声筒也垂了下去，将耳朵贴在竹筒口，仔细倾听。
水下传来模糊不清的流水声、泥沙滚动声……忽然，一阵极其轻微、但异常刺耳的“嘎吱”声传入耳中，像是金属摩擦岩石的声音！这声音转瞬即逝，但在系统的辅助放大和分析下，花辞树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水下有金属结构？是沉船的残骸吗？但“永丰号”是木船，即便有金属构件，也不该发出如此清晰的摩擦声，除非……那金属物是独立的，并且还在移动？或者是被水流冲刷撞击所致？
他再次放下探钩，在不同的位置进行探索。在另一个地点，探钩似乎触碰到了大片松软而富有弹性的东西，像是……某种水草？但据李叔说，黑水湾水急，底部多是硬石，很少生长大型水草。
疑点越来越多。
就在花辞树准备再次倾听时，对岸岩壁上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一块石头滚落水中！
“小心！”冷月低喝，瞬间将花辞树拉离船边，自己也闪身躲到船篷阴影下。
李叔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船桨。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对方显然是在警告，或者是在试探。
花辞树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他们今天的行动已经引起了暗中窥视者的注意。他快速收回所有工具，对李叔道：“李叔，天色不早，我们先回去，改日再来。”
李叔如蒙大赦，连忙撑船离开这片令人不安的水域。
返程的路上，三人都沉默不语。花辞树脑中不断回响着那声诡异的金属摩擦声和水下异常的触感。冷月则始终警惕地注视着两岸和后方，确认没有船只跟踪。
回到船行，花辞树向周管事汇报，只说水流太急，探钩难以深入，未能找到沉船主体，但钩到了一些疑似船板的碎片云云，搪塞过去。
当晚，悦来客栈内。
“水下肯定有古怪。”花辞树肯定地说，“那金属摩擦声不像是沉船发出的。还有那片异常的‘水草’……”
冷月补充道：“岸上的人身手不弱，隐匿和移动的技巧很高明，不像是普通混混。更像是……受过某种训练。”
阿吉也回来了，带来的消息同样令人心惊：“花哥哥，我打听到，顺风船行的东家，昨晚在家中被发现昏迷不醒，像是中了迷香，书房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但没丢什么贵重东西！”
顺风东家遇袭！时间点就在永丰船行尝试打捞黑水湾之后！
这绝不是巧合。一股无形的压力，正从水底和岸上同时袭来。沉船事件背后的黑手，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调查，开始采取行动了。
花辞树感到一股寒意。这清河镇的水，比想象中更深，更浑。他们不仅是在调查沉船，更可能已经无意中卷入了一场涉及本地势力、甚至可能牵连更广的阴谋之中。
“看来，我们得加快速度了。”花辞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必须在对方再次动手之前，找到决定性的证据。”
而突破口，或许就在那个“浪里白条”张泥鳅，以及黑水湾水下那诡异的金属之声上。
（第五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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