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晨光温和地漫过东小院正房的窗棂,将临窗大炕照得一片明亮。侧福晋宜修早已起身,亲自检查了小厨房送来的早膳——一碗熬得稠糯喷香的鸡茸小米粥,一碟松软的金丝奶饽饽,还有两样精致小菜。她接过绘春递来的银针,细细试过,又依着吴大夫留下的那本《儿科饮食药物宜忌备要》手札上所言,察看粥的稠度、温度是否合宜,这才颔首示意可以了。
“去请大阿哥起身吧,动作轻些。”宜修低声吩咐,目光已经转向里间暖阁。
不过片刻,剪秋和乳母王嬷嬷便伺候着弘晖从暖阁出来。三岁多的孩子,穿着月白色细棉布小褂,外面套了件湖蓝色绣缠枝莲纹的夹坎肩,以防晨间凉气。他的脸色虽仍带着大病初愈后的些许苍白,但比起数月前的蜡黄枯瘦,已是天壤之别。一双乌黑的眼睛有了神采,被剪秋牵着走到宜修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奶声奶气:“给额娘请安。”
宜修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汪水,面上却只露出温和的笑意,伸手将他揽到身边炕上坐好。“晖儿真乖。来,先用早膳。”
她接过绘春盛好的小米粥,试了试温度,才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给弘晖。弘晖显然胃口不错,顺从地张嘴,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炕桌上那碟金丝奶饽饽。
“慢慢吃,粥要用完了,才能尝一点点饽饽。”宜修耐心地哄着,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吴爷爷说了,晖儿的脾胃要一点点养,不能贪多,也不能吃太油腻甜腻的,记住了吗?”
弘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咽下口中的粥,乖乖应道:“晖儿记住了,听额娘的,听吴爷爷的话。”
“乖。”宜修眼中笑意更深,抽出绢帕替他拭了拭嘴角。吴大夫临走前留下的这本手札和几张调理方子,如今是她照料弘晖最要紧的依仗。那健脾养胃的方子,她守着药炉亲自看着煎,每日不落。手札上记载的饮食禁忌、起居注意,乃至小儿推拿的几个简单手法,她都反复研读,牢记于心,并严格遵循。弘晖能一日好似一日,这手札功不可没。
早膳用罢,宜修又看着弘晖服下今日份的汤药。药是照吴大夫的方子配的,煎药的是她绝对信得过的老仆,每一道工序她都暗中留心。药碗端来,她照例先尝一口,才喂给弘晖。药味清苦,弘晖皱了皱小眉头,却还是听话地喝完了。宜修立刻将一颗早就备好的、吴大夫手札里提到的、用蜂蜜和少许药材腌渍过的金桔蜜饯塞进他嘴里,冲淡了苦味。
“额娘,甜。”弘晖含着小蜜饯,含糊地说,眼睛弯成了月牙。
“只许吃这一颗。”宜修柔声道,手指轻轻理了理他额前细软的头发。
接下来的时辰,是宜修每日最珍视的时光。她并不急于让弘晖学太多东西,只拿出《三字经》或《千字文》,指着上面的字,用平缓轻柔的语调念给他听,偶尔穿插些简单易懂的小故事。弘晖依偎在她怀里,听得认真,有时会指着某个图案或字问是什么。阳光透过窗纱,在母子俩身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剪秋和绘春在一旁安静地做着针线,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
然而,这份安宁之下,是宜修始终不曾放松的警惕。她的目光,时常会看似不经意地扫过窗外院落,留意着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动静。正院新福晋钮祜禄氏待她客气周全,份例用度从无克扣,偶有赏赐也按规矩来。但宜修从不敢掉以轻心,正院送来的任何东西,尤其是入口之物,她都谨慎收存,绝不轻易给弘晖使用。德妃娘娘从永和宫赏下的物件,更是被她束之高阁,敬而远之。
她心中那根弦,从未真正松过。昔日嫡姐柔则的“关怀”,吴大夫关于药渣的隐晦提醒,都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里。她不能确定是谁,但可以肯定,这王府之中,确有人不愿看到她的弘晖平安康健地长大。这份认知,让她在倾注全部慈爱照顾儿子的同时,心底始终盘旋着一缕驱之不散的幽暗阴影。
午后,天气晴好。宜修依照吴大夫手札所言“日光温和时,可适当户外活动,以助阳气生发”,亲自给弘晖穿戴整齐,披上一件挡风的薄披风,让王嬷嬷抱着,只在东小院回廊下走走。
弘晖许久未在户外待这么久,好奇地东张西望,看着廊下燕巢里叽喳的雏鸟,小脸上露出纯粹欢欣的笑容,甚至伸出小手想去指。
宜修跟在半步之后,望着儿子鲜活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酸涩、欣慰、后怕、坚定……种种情绪交织。她悄悄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陷入掌心。无论如何,她要守住这份笑容。为此,她可以变得更谨慎,更隐忍,更有耐心。
“主子,时辰差不多了,该带大阿哥回去歇午觉了,吴大夫说午后小憩最养神。”剪秋在一旁轻声提醒。
宜修回过神来,点点头:“嗯,回吧。”
回到内室,哄着弘晖睡下,宜修却没有立刻休息。她走到书案前,再次翻开了那本已被翻得边角起毛的《儿科饮食药物宜忌备要》。阳光落在泛黄的纸页上,也落在她沉静而坚毅的侧脸上。
慈母之心,细致入微,倾注于日常每一勺粥、每一匙药、每一次抚触。
幽暗之影,如影随形,警示着每一步路都需如履薄冰。
而她,乌拉那拉·宜修,将在这明暗交织之中,为她的晖儿,辟出一方尽可能安稳的天地。
(第802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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