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贺见面前两位审判员依旧维持着沉默，但那微微转动的眼球，以及不易察觉的呼吸变化，却暴露了他们并非全无反应。
他如同一个耐心的垂钓者，看到鱼儿终于对饵料产生了兴趣，那沙哑如同夜鸦啼鸣的声音再次在封闭的车厢内响起，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诡异魔力。
“众所周知，黑教廷的结构，很大程度上是模仿了旧时代教廷的模式。”
穆贺的声音在金属墙壁间碰撞，产生细微的回响，更添几分阴森，“那么，你们这些审判会的精英，可真正了解一个成熟教廷的权力架构吗？”
两位审判员依旧面无表情，但他们的眼神深处，那抹疑惑与探究确实加深了几分。
捕捉到这一细微的变化，穆贺的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挑起一个微小的、得意的弧度。
“在任何组织或体系中，‘皇’，毋庸置疑，便是至高无上的首领。”
他慢条斯理地开始剖析，仿佛一位在课堂上授课的教授，“同理，在教廷体系里，‘教皇’便是那位于权力之巅，俯瞰众生的存在。而在那些并非以信仰为核心，比如古代皇朝之中，‘皇’之下，便是裂土封疆的‘王’。不过——”
穆贺的话音恰到好处地戛然而止，如同说书人拍下的惊堂木。
这故意的停顿果然产生了效果，原本如同泥塑般端坐的两人，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显露出被牵引的注意力。
坐在左侧那位面容相对年轻些的审判员，甚至下意识地将身体朝穆贺的方向探了探，眼中闪烁着急于知晓下文的好奇。
“咳。”右侧那位年长、经验更为丰富的审判员立刻发出一声轻微的警告性咳嗽，严厉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同伴。
年轻的审判员如同被冷水浇头，悻悻地缩回了身子，重新板起面孔，但眼底那一丝未能得到满足的好奇却未能立刻散去。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穆贺，那刚刚落下的嘴角再次勾起，这一次，笑意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一种掌握节奏的愉悦。
“在真正的教廷体系之中，”
他继续开口，满足着、听众的期待，“位于教皇之下的，并非‘王’，而是‘枢机主教’。”
他顿了顿，似乎考虑到对方的认知范围，换了一种说法，“或许你们对此感到陌生，那么换成你们更熟悉的审判会体系来理解——就相当于‘副审判长’级别的存在。而映射到我们黑教廷内部，这一层级，便被尊称为——‘红衣主教’。”
“红衣主教……”年轻的审判员下意识地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谓，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凝重所取代。
穆贺似乎很满意自己话语带来的效果，他故意抖了抖手腕，那特制的锁链相互碰撞，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在这寂静的车厢内显得格外刺耳。
然而，此刻正沉浸在对黑教廷权力架构思考中的两位审判员，并未出言制止。
或许在他们看来，这副凝聚了审判会最高禁锢技术的锁具，以及他们二人高阶法师的实力坐镇，穆贺的任何小动作都不过是徒劳的挣扎，根本不可能掀起任何风浪。
“而在红衣主教之下的，便是各种职能独特的其他高阶职位，当然，那些职位同样位高权重，绝非寻常教徒可以企及。”
穆贺的视线缓缓上移，空洞地凝视着车厢顶部的金属板，眼中一抹深沉的贪婪如同沼泽中的气泡，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的话语并未因此停顿，“再往下，便是大执事，以及我们更为熟知的……蓝衣执事。”
说到“蓝衣”二字时，他的话音微妙地一顿，随后，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匕首，猛地从天花板收回，再次直勾勾地刺向对面的两位审判员。
那张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追忆、嘲弄乃至一丝疯狂的古怪笑容。
“你们知道吗？”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我为什么会选择成为黑教廷的一员？”
原本只是作为被动听众的两位审判员，被这突如其来的直视和反问弄得一怔，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令人不适的视线，但职业素养让他们立刻又将目光移了回来，只是眼神中的警惕之色更浓。
穆贺似乎并不需要他们的回答，或者说，他早已沉浸在自己的叙述逻辑里。
“因为权力？”他自问自答，语气带着轻蔑的否定，“那也太浅薄了。至于金钱？”他嗤笑一声，手腕上的锁链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发出轻响，“对于我这个在博城堪称‘土皇帝’般的存在，金钱更是无稽之谈。”
在两位审判员流露出“那你还能为了什么”的质疑目光中，穆贺脸上的笑容扭曲了一下，仿佛在回忆某种极致的美味。
“原因嘛，其实并不复杂。”他慢悠悠地说，眼神逐渐失去焦点，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某个关键的节点，“就是那位大人……在一个最合适的时候，找到了当时正处于迷茫和困顿中的我。”
他的声音变得飘忽，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时候，我大概刚刚结束我的魔法大学生涯，意气风发，自以为掌握了力量，就能掌控世界。可当我真正踏入这个浑浊、真实而又残酷的世界之后，我才发现……”
他的语调陡然拔高，平静被一种积压已久的愤怒取代，脖颈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
“拥有着不俗实力的我！居然！！！在这个按部就班、论资排辈、充斥着虚伪和枷锁的世界里，依旧感到束手束脚，依旧只能仰望那些早已固化的位置！”
他的愤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让两位审判员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等待着他爆出更惊人的内幕或动机。
然而，就在这情绪的最高点，穆贺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所有激烈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诡异的平静重新覆盖。
过了良久，他才仿佛从那股失控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他微微动了动，试图抬起手臂，但那特制的锁链限制了他的动作。
也是这时才能注意到，他手腕上原本常戴的那块银白色手表，早已在被捕时被取下。
他放弃了抬手的动作，只是低下头，用一种近乎呢喃，却又清晰可闻的语调，自言自语般说道：
“好了……时间好像，也差不多要到了呢。”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配合着他此刻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期待的神情，让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无比诡异和紧绷。两位审判员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心中的不安感陡然攀升到了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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