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挖掘室的光线是柔和的乳白色,据说能降低受试者的心理防御。年轮躺在房间中央的灵能共鸣椅上,手腕和脚踝被柔性的束缚带固定——不是怕他逃跑,是怕他在记忆回溯时剧烈挣扎伤到自己。
林砚站在观察窗前,身边是一位穿着素白长袍的老者。老者叫静虚,是龙夏修真学院精神系修为最高的导师,也是目前人类少数几个掌握“灵识共鸣术”的觉醒者之一。
“他会抗拒吗?”林砚问。
“已经同意了,但潜意识会反抗。”静虚的声音像风吹过竹林,“毕竟是挖掘创伤记忆。我会尽量温和,但如果遇到他自我封闭的关键节点……可能需要强行突破。”
“强行突破的后果?”
“轻则短期记忆混乱,重则灵识受损。”静虚看向林砚,“你确定要这么做?他现在愿意配合,我们可以慢慢来。”
“我们没有时间慢慢来了。”林砚看向室内,“那块碎片每分每秒都在发送相位标记。我们必须知道绿茵联盟到底遭遇了什么,才能判断我们还有多少安全时间。”
静虚叹了口气,推门走进挖掘室。
年轮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血丝。
“开始前,我需要你再次确认。”静虚在他身边坐下,“自愿接受记忆挖掘,目标是回溯你与那个机械文明接触的完整过程。过程中你可以随时叫停,但叫停后我们可能需要用更强硬的手段继续——你明白吗?”
年轮点点头,声音沙哑:“我明白。只要你们答应我……结束后,帮我移除烙印。太痛苦了,它像虫子一样在脑子里钻……”
“我们会尽力。”
静虚双手虚按在年轮太阳穴两侧。淡淡的银白色光芒从他掌心浮现,像雾气一样渗入年轮的皮肤。年轮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眼睛逐渐失去焦点。
观察窗外的屏幕上,开始出现破碎的画面片段。
第一段记忆:绿茵联盟母星,“绿源星”的轨道。
画面摇晃得厉害,是年轮的主观视角。他正透过科考船的舷窗看向外面——不是熟悉的翠绿色星球,而是一片焦黑。森林在燃烧,巨大的黑色战舰像秃鹫一样盘旋。空气中弥漫着灵能被抽干后的干涩味道。
“我们逃不掉了……”有人在他身后哭喊,“母舰被击毁了,只剩下我们这艘小型科考船……”
“启动紧急跳跃!”年轮听到自己的声音,比现在年轻,也更尖锐,“随便哪个方向!快!”
船体剧烈震动。跳跃引擎过载的警报声响彻船舱。然后是一片白光——
记忆中断了几秒。
再恢复时,画面变成了陌生的星空。科考船破破烂烂地漂着,能量读数只剩7%。船舱里挤着十七个幸存者,根须和藤心都在其中,都受了伤。
“我们到了哪儿?”藤心问。
“不知道。”年轮调出残缺的星图,“跳跃是随机的。但这里……似乎没有收割者的信号。”
暂时安全了。
接下来的记忆是破碎的日常片段:修理飞船,用仅存的种子培育应急食物,试图联系其他可能逃出来的族人,但所有频道都只有死寂。
时间跳跃——静虚在引导记忆流向关键节点。
大约三年后(根据年轮的时间感),科考船收到了一个信号。
不是收割者的,也不是绿茵联盟的。是一个陌生的、规律得近乎机械的广播信号,重复播放着一串坐标和一个简单的数学序列。
“是求救信号?”根须当时问。
“不知道。”年轮盯着分析屏幕,“但信号源离我们只有两次短程跳跃的距离。而且……它的加密模式很高级,不是初级文明能有的。”
“可能是陷阱。”
“也可能是机遇。”年轮转过身,眼睛里有某种狂热,“我们的飞船快不行了,能量核心最多再撑一年。如果信号源有资源,或者技术……我们就能活下去。”
记忆画面里,根须和其他几个年长者都反对冒险。但年轻一代——包括年轮和几个同样绝望的船员——坚持要去看看。
投票结果是9比8,去。
第二次跳跃后的画面,让观察窗外的林砚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行星,也不是普通的飞船。那是一个巨大的、银灰色的机械构造体,形状像两个背靠背的陀螺,表面覆盖着无数细小的六边形鳞片。它静静地悬浮在星空中,没有任何灯光,没有活动迹象,像一具金属尸体。
但绿茵联盟的科考船靠近时,构造体忽然“活”了。
那些六边形鳞片同时翻转,露出下面暗红色的晶体透镜。一道扫描光束笼罩了科考船,持续了整整三十秒。然后,一个冰冷、平直、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里响起:
“识别:绿茵联盟,植物-灵能混合文明,技术等级3.7。状态:逃亡,受损。价值评估:低。”
年轮的记忆里涌出强烈的屈辱感。
“我们请求援助。”他当时通过通讯器说,“我们可以用我们的生命灵能技术交换——”
“技术已扫描。效用有限。”那个声音打断,“但你们有另一种价值:情报。你们接触过‘收割者’。”
空气凝固了。
“我们可以提供情报。”年轮听到自己说,“但我们需要能量核心、舰船维修技术,还有……武器。”
“武器?”那个声音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有趣。和平的绿茵联盟,想要武器。”
“为了自保。”
“为了复仇。”声音纠正,“可以交易。但需要验证情报真实性。交出你们与收割者遭遇的全部记录,以及你们对它们行为模式的分析。作为订金,我们会提供基础维修资源。”
记忆画面切换。
绿茵联盟的人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交出了部分数据——不包括核心的灵能节点分布图,但包括收割者的攻击模式、舰队构成、武器特征。
机械构造体履行了承诺。几台自动维修无人机从构造体飞出,给科考船更换了破损的能量管道,补充了基础物资。还给了他们一个小型装置,说是“样品”——一种能将灵能转化为定向冲击波的武器原型。
“三天后,返回此处,交付完整情报。届时会提供完整技术包,包括你们想要的‘反灵能护盾’蓝图。”
记忆在这里变得混乱。
年轮的记忆里充满了矛盾的画面:一边是根须坚决反对继续交易,说这个机械文明“没有生命的气息,不可信”;另一边是年轻船员们看着那些维修好的设备,眼里燃起的希望。
最终,年轮做了一件他隐瞒至今的事——
他偷偷复制了一份核心数据,独自返回了机械构造体。
“我告诉他们,其他人不同意继续交易,但我愿意用我个人掌握的情报,换取一部分技术。”年轮的声音从记忆画面外传来,那是静虚在引导他叙述,“我撒谎了。我说我知道绿茵联盟的秘密灵能储备点,那是母星毁灭前藏起来的,可以制造大规模灵能爆发,干扰收割者的感应。”
画面里,机械构造体表面的鳞片再次翻转。这次露出的不是透镜,而是黑洞洞的发射口。
“欺骗。”那个冰冷的声音说,“灵能储备点已于标准时间147小时前被收割者抽取。你的情报无效。”
年轮想逃,但飞船被无形的力场锁定了。
“但你的勇气……或者愚蠢,值得奖励。”声音继续,“我们会给你一次机会:成为‘灯塔’,为我们标记这片星域的其他灵能文明。作为回报,你可以活下去。”
“灯塔……是什么意思?”
“接受烙印,携带信标。当你的飞船接近其他文明时,信标会自动激活,向我们发送坐标。很简单,不是吗?”
记忆画面剧烈颤抖。那是年轮在抗拒这段回忆,但静虚的力量稳住了他。
“我……拒绝了。”年轮的声音在发抖,“我说我宁可死。”
“那么你的同伴呢?”机械构造体调出了一个画面——是绿茵联盟的科考船,正被三台无人机悄悄跟随,“如果你拒绝,它们会在你返回后立即击毁你的飞船。所有人,都会死。”
沉默。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年轮的记忆画面里,他伸出了手。
“烙印……疼吗?”
“短暂的不适。之后,你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暗红色的光束笼罩了他。
挖掘室里,年轮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束缚带被绷紧,发出嘎吱声。静虚额头渗出汗水,但双手稳定地维持着灵能连接。
“他在抵抗……这段记忆被深埋了……”
“继续。”林砚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我们需要知道烙印之后发生了什么。”
画面再次跳转。
这次是科考船内部。年轮回来了,脸色苍白,右手臂内侧多了一个暗红色的、像电路板一样的纹路。其他船员围上来,问他交易怎么样。
“他们……给了我们一个信标碎片。”年轮听到自己撒谎,“说是可以屏蔽收割者的追踪。但需要时间充能。”
他拿出了那块指甲盖大小的银色碎片——就是从枕头里找到的那块。当时他说那是“交易的赠品”,所有人都信了。
接下来的记忆开始加速。
科考船继续逃亡,但无论跳到哪儿,收割者总能在一段时间后追上来。船员们一个接一个在绝望中死去,有的是在跳跃事故中,有的是在资源短缺时自愿放弃维生系统,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最后只剩下了年轮、根须、藤心。
而年轮逐渐发现,那个烙印……不仅仅是标记。它会在特定时间发作,像有火在脑子里烧。发作时,他会看到破碎的画面——巨大的星图,上面标注着无数光点,有的亮,有的暗。还有一个声音在低语:
“继续前进……寻找灵能富集区……成为眼睛……”
他成了傀儡。不自知的傀儡。
直到半年前,最后一次被收割者追击。科考船强行跳跃,能量彻底枯竭,漂流到柯伊伯带。在昏迷前,年轮用最后一点清醒意识,启动了飞船上的紧急求救信标——也就是人类收到的“幽灵信号”。
但那信号,是被烙印篡改过的。
画面逐渐暗淡。
挖掘室里,静虚缓缓收回双手,脸色苍白。年轮瘫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和淡绿色的体液混合着从眼角流下。
观察窗打开,林砚走了进来。
“那个机械构造体,”他问,“是收割者吗?”
“不是。”年轮的声音像破风箱,“它们是……‘清道夫’。收割者的附庸,负责侦察、标记、清理低价值目标。它们自己也渴望晋升,所以会私下做交易,收集情报和技术……但它们最终会把一切都献给收割者。”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
“绿茵联盟的灭亡,不是意外。是我们……是我,引来了清道夫。而清道夫又引来了收割者。我们以为能交易到武器,能保护自己……结果只是从猎物变成了诱饵。”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心跳。
五分钟后,根须和藤心的投影出现在挖掘室。
根须听完静虚简短的转述,闭上眼睛,很久没有说话。藤心一直在哭,但这次不是抽泣,是无声的、绝望的流泪。
“所以……”根须终于开口,“年轮,你一直都知道,我们能被地球文明发现,不是因为幸运,是因为烙印在引导我们往灵能富集区漂?”
年轮点头,不敢看他们。
“那你为什么不说?”
“我怕。”年轮的声音小得像蚊子,“怕你们恨我,怕地球文明杀了我们,怕……怕承认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根须走到年轮面前——虽然是投影,但那个姿态像在凝视他。
“你知道绿茵联盟最后一条祖训是什么吗?”根须问,声音很轻,“‘生命会犯错,但生命也能赎罪。’你犯了错,很大的错。但你也承受了三年烙印的痛苦,你保护我们活到了现在,你在最后时刻发出了求救信号——哪怕那个信号被篡改了,但至少它让我们遇到了一个愿意伸出援手的文明。”
他转向林砚,深深弯下腰——那是绿茵联盟最高规格的致歉礼。
“林教授,地球文明。我代表绿茵联盟最后的三个生命,向你们致歉。我们带来了麻烦,带来了危险,我们的过去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无辜。我们没有资格要求你们原谅,但如果可能……请允许我们赎罪。”
林砚沉默地看着他。
“怎么赎?”
“我们可以提供我们知道的一切:清道夫的运作模式、收割者的行为逻辑、灵能文明如何在深空中隐藏自己……还有,”根须直起身,“生命灵能技术的真正核心,我们之前没有交出的部分——‘灵能净化和土壤修复’技术。它应该能逆转灵能沙化。”
林砚眉头微动:“你们之前为什么不说?”
“因为那是绿茵联盟的最终遗产,也是我们文明存在的证明。”根须苦笑,“我们原本想用它换取在地球永久定居的权利。但现在……我们明白了,没有信任,一切都是空谈。所以我们会先交出技术,作为赎罪的第一步。”
他看向年轮:“至于年轮身上的烙印,还有那块碎片……我们知道怎么安全处理。烙印需要同源灵能反向冲刷,我们可以用绿茵联盟传承的‘生命共鸣’仪式尝试移除。碎片则需要用特定的灵能频率‘喂饱’,让它进入休眠,然后封存在绝对灵能真空环境里。但前提是……你们还愿意相信我们。”
林砚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向年轮:“那块碎片,在你保存它的三年里,发送过多少次信号?”
年轮颤抖着调出一段记忆画面——那是他偷偷记录的日志。画面显示,碎片平均每三十天会自动激活一次,发送持续0.1秒的相位标记脉冲。三年,三十六次。
最后一次激活时间,是四十三天前。
也就是“玄鸟”发现他们之前。
林砚的心沉了下去。
“信号能被追踪到吗?”他问技术主管。
“如果接收方在附近……能。”主管脸色难看,“0.1秒的脉冲很短,但如果对方有专门的监听阵列,而且正好对准这个方向……”
“计算最坏情况下的抵达时间。”
主管快速操作,几秒钟后给出答案:“如果接收方在柯伊伯带外围,信号以灵能波速传播……最快两个月,最慢半年,它们就能找过来。”
挖掘室里一片死寂。
良久,林砚深吸一口气。
“根须长老,藤心女士,年轮先生。”他逐一看向他们,“地球文明接受你们的致歉,也接受你们的赎罪。但从此刻起,你们不再是客人,也不是囚犯——你们是‘戴罪合作者’。在危机解除之前,你们的一切行动都必须在监控下进行,你们提供的所有技术都必须经过三重验证,你们的生活空间也会受到限制。”
他顿了顿。
“但相应地,我们会全力协助你们移除烙印,处理碎片,治疗伤势。如果最终我们能活下来,地球会给你们一个家。”
根须的眼角再次渗出淡绿色的液体,但这次是如释重负。
“足够了。”他轻声说,“谢谢你,林教授。”
藤心擦干眼泪,用力点头。
年轮瘫在椅子上,终于哭出了声。那哭声里,有三年来的恐惧,有压垮脊梁的愧疚,也有一丝丝……终于能卸下重担的解脱。
离开挖掘室后,林砚直奔指挥中心。
沃尔科夫和一众代表已经在等他了。
“怎么样?”沃尔科夫问。
林砚把记忆挖掘的关键内容快速汇报了一遍。当听到“清道夫”、“烙印”、“碎片已发送三十六次信号”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所以最多半年,它们就会找上门?”非洲代表声音发颤。
“理论上是这样。”林砚调出星图,“但好消息是,我们提前知道了。而且绿茵联盟提供了应对方案——烙印可以尝试移除,碎片可以强制休眠。最重要的是,他们愿意交出真正的灵能修复技术,应该能解决沙化问题。”
“你相信他们?”俄罗斯代表质疑。
“我相信他们的求生欲。”林砚说,“现在他们的命运和地球绑在一起了。我们死,他们也活不了。这是最牢固的利益同盟。”
会议进行了整整三小时。最终,共同体勉强通过了林砚的提案:接纳绿茵联盟为戴罪合作者,启动烙印移除和碎片休眠程序,同时加速深空预警网络建设。
散会后,林砚独自站在指挥中心的落地窗前。
窗外,月球表面荒凉依旧,但远处的地球蓝得令人心碎。
三个月,最多半年。
清道夫或者收割者,就会顺着那条由贪婪和绝望铺成的路,找到这里。
他打开通讯器,拨给了还在学院的苏晓。
“老师?”苏晓的声音传来,背景里有翻书声。
“《空间道则初解》第九章,关于‘灵能迷彩’的那部分,你研究得怎么样了?”
“还在推演公式,但已经有眉目了。如果能结合绿茵联盟的生命灵能共振原理,也许能做出一种动态伪装,让整个星球在灵能视野里‘隐身’……”
“加快速度。”林砚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还有,准备一下,下周来月球基地。真正的课,要开始了。”
挂断通讯,他看向星空。
黑暗已经开始涌动。
但这一次,人类至少看清了黑暗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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