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被空旷和冰冷包裹的不适感，最终将凌云驱赶回了书房。只有这个绝对掌控、一切皆按他意志运转的空间，才能稍稍压下他心头那抹陌生而烦躁的情绪。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试图用工作填满所有思绪。电脑屏幕上是未读完的并购案，数字和条款却像失去了意义的符号，根本无法进入大脑。
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一下，两下。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对面楼里那个专注的侧影，是家里空荡的冰箱和冰冷的灶台。两种画面交织，碰撞出一种极其违和的扭曲感，让他坐立难安。
他需要知道。
他需要知道那是不是伪装？需要知道她离开凌家这座金山，到底在过一种怎样的生活？需要验证自己的判断——她迟早会后悔，会狼狈地回来——是否正确。
这种迫切的需求，最终压倒了他那点可笑的自尊和“绝不主动过问”的别扭。
他猛地拿起内线电话，按下了直通周诚的快捷键。
“凌总。”周诚的声音几乎立刻传来，专业而沉稳。
凌云顿了一下，声音刻意压得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她最近，在做什么？”
电话那头有极其短暂的沉默。周诚显然立刻明白了这个“她”指的是谁。这位忠诚能干的特助，早已对老板夫妇间诡异的状况心知肚明，但他从不多问，只提供信息。
“夫人她，”周诚斟酌了一下用词，“一直在‘拾光’工作室工作。根据了解到的情况，她似乎很……投入。”
“投入？”凌云捕捉到这个词，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投入地挤地铁？投入地对着电脑做那些毫无意义的琐事？”
周诚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夫人目前是自己开车通勤，一辆二手代步车。工作内容也并非琐事。她似乎主要负责设计部分，最近独立完成了一个小型商业案的设计，对方很满意。”
凌云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
自己开车？独立负责设计？对方很满意？
每一个词都和他预想中的“狼狈”、“困窘”截然不同。
“哪个商业案？”他追问，语气里带上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审慎。
“是一个名为‘绽放’的花艺连锁品牌，旗舰店的设计。项目不大，但在本地设计圈内引起了一些……不错的反响。”周诚回答得滴水不漏，甚至补充了细节，“夫人用的似乎是艺名，‘Van’。”
Van？
不是温婉，也不是凌太太。只是一个独立的、甚至带点冷硬感的代号。
凌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那种莫名的违和感再次汹涌而来。
她不仅没有灰头土脸，反而似乎在那个他看不起的“小破工作室”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甚至……做得不错？
“工作室老板是谁？男的女的？”凌云的问题脱口而出，带着一丝凌厉。
“老板是女性，姓苏。工作室规模很小，加上夫人一共只有五个人。”周诚迅速回答，显然做足了功课，“目前没有发现……有特别关系的异性同事或客户。”
凌云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为自己的这丝松懈感到恼怒。
他沉默了几秒，声音沉了下去：“就只有这些？没遇到什么困难？”
他几乎是在暗示，希望能听到一些她碰壁、挣扎、甚至抱怨的消息。那样才符合他的预期。
周诚再次顿了顿，似乎在谨慎选择措辞：“夫人似乎……很适应。工作强度不小，经常加班。但没听说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她……没有动用过任何您给的副卡，也没有联系过老宅求助任何事。”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凌云紧绷的神经。
没有动用副卡。
没有求助。
她真的就在用那点微薄的薪水，开着二手车，投入地做着那份让他嗤之以鼻的工作，并且……似乎过得还不错？
这个认知，比看到她专注侧脸的那一刻，更加清晰地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她离了他，好像……真的能活。不仅能活，甚至还在以一种他完全陌生的方式，焕发着生机。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是震惊，是不解，是被挑战权威的恼怒，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被他强行忽略的……失落。
“知道了。”凌云最终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继续留意。有任何……异常，随时告诉我。”
他挂了电话，手指却依然紧紧握着话筒，指节微微泛白。
书房里恢复了死寂，但凌云的心绪却再也无法平静。
周诚的报告，非但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反而像投入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了更大的、更混乱的波澜。
温婉。
他的妻子。
似乎正在他完全不了解的轨道上，悄然运行，并且……运行得很好。
这个事实，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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