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男人的目光像探针一样在瑞恩身上来回扫描，那眼神里的警惕几乎凝成实质。他身后的士兵们无声地散开，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手指并未离开扳机，枪口微妙地低垂，却随时可以抬起。引擎未熄，粗重的轰鸣在空旷的废土上显得格外刺耳，混合着远方要塞持续崩塌的闷响。
里克强撑着站起来，将瑞恩挡在身后更多一些。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肋部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紧了牙关，没有倒下。他迎着疤脸男人审视的目光，重复道：“他…是关键。”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
“关键？”疤脸男人嗤笑一声，但眼神里的锐利并未减少，“从‘母亲’的屁眼里蹦出来的‘关键’？小子，你知道我们为了找到‘摇篮’的蛛丝马迹，填进去多少条人命吗？现在你告诉我，这玩意儿就是结果？”他用下巴点了点瑞恩，后者似乎被他的敌意惊吓，又往后缩了缩，裹紧那件破外套，只露出一双漆黑、湿润、写满无措的眼睛。
“汉克队长，”一个看起来稍年轻些的士兵低声提醒，“动静太大了，附近的掠食者和‘母亲’的残余巡逻队很快都会围过来。”
被称为汉克的疤脸男人啧了一声，最终做出了决断。“把他们弄上车！仔细搜身，铐起来！尤其是那个白的像鬼的小子！”他命令道，转身走向头车，“我们需要立刻撤离这片区域！回‘避风港’！”
士兵们迅速上前。他们的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没有额外的 brutality。两人架起几乎虚脱的里克，另外两人则更加谨慎地靠近瑞恩。当冰凉的金属手铐锁住里克的手腕时，他没有反抗。一个士兵粗鲁地检查着他身上寥寥无几的物品——几乎打空的高斯步枪、几个空弹匣、一把崩了口的多功能军刀、还有半壶浑浊的水。
轮到瑞恩时，士兵们显得有些犹豫。少年太过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他没有任何武器，身上只有里克那件破外套。一个士兵小心地拍了拍外套的口袋，空的。当他试图拉起瑞恩的手臂检查时，少年发出一声细微的、如同受惊小动物般的呜咽，猛地缩回手。士兵皱皱眉，最终还是给他戴上了一副更小号的约束装置，但动作明显轻了很多。
里克和瑞恩被分别塞进了两辆车的后座，由全副武装的士兵看守。车队咆哮着，掀起漫天尘土，驶离了这片仍在哀嚎的废墟。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断壁残垣、锈蚀的车辆骨架、被风沙半掩的白骨…这是里克熟悉的世界，残酷、荒凉、色彩单调。他疲惫地靠在车窗上，身体的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新的痛苦。他的思绪混乱不堪，艾德里安-7最后那决绝的白光、伊芙琳临终的嘱托、瑞恩眼中挣扎的微光、“母亲”疯狂的尖啸…这些画面碎片不断撞击着他的意识。
他不知道车队行驶了多久，直到天色开始染上昏黄，车队才驶入一片更加崎岖、布满巨大岩石和废弃矿洞的山地区域。在一处看似毫无特点的山壁前，头车按动了某种信号装置。巨大的、伪装成岩石的金属大门缓缓滑开，露出后面向下倾斜的隧道入口。
“避风港”。
人类抵抗军众多据点之一，以其易守难攻和隐蔽性着称。
车队驶入隧道，大门在身后沉重闭合，将最后一丝自然光隔绝在外。内部是人工开凿的广阔空间，依靠地热和简陋的氢燃料电池供电，空气循环系统带着一股机油、汗水和烹饪食物的混合味道。隧道两侧挖掘出了大大小小的洞窟作为居所、仓库和工坊，中央主干道旁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用废弃容器种植着发光苔藓和蘑菇的“农场”。人们穿着打补丁的衣物，面容疲惫但眼神锐利，停下手中的活计，沉默地看着车队带回的两个陌生人，尤其是那个被小心翼翼带下车、脸色苍白得不正常的黑发少年。
汉克跳下车，大声指挥：“把伤员送去医务室！看好那个小子，单独隔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接近！通知长老会，立刻召开紧急会议！”
里克被两个士兵搀扶着走向一个灯火通明、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洞窟。瑞恩则被带往另一个方向，进入一个有着厚重金属门的隔离间。在被带离前，少年回头望了里克一眼，那眼神中的茫然和依赖让里克心头一紧。
医务室里，一位脸上有着皱纹但手法熟练的老妇人——人们叫她“玛姆”——沉默地检查着里克的伤势。清洁伤口，接骨，注射抗生素和止痛剂，包扎。整个过程里克都咬着牙，没有哼一声。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门口，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那孩子…”里克终于忍不住，声音嘶哑地开口。
玛姆动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手中的工作，低声道：“汉克他们自有分寸。从那种地方出来的…谨慎点没错。”
“他不是威胁！”里克急切地辩解，试图坐起来，却被玛姆按了回去。
“是不是威胁，不是你我说了算。”玛姆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长老会正在讨论。你累了，休息。”
她留下一些水和食物碎片，转身去照顾其他伤员。里克躺在简陋的床铺上，身体的疼痛被内心的焦灼掩盖。他听到外面传来隐约的争吵声，似乎是汉克和其他什么人在激烈争论。
不知过了多久，隔离间的门打开了。汉克带着两个神色严肃、年纪颇大的男女走了进来。他们是长老会的成员。
“里克，”其中那位头发花白、眼神睿智的老者开口，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久经磨砺的沉稳，“我是欧文长老。这位是莉娜长老。我们需要知道下面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
里克深吸一口气，从最初的侦察任务开始讲述。遭遇“涅墨西斯”，艾德里安-7的救援，逃亡，遇见伊芙琳-肖，得知真相，深入“摇篮”，最后的决战，艾德里安-7的牺牲…他尽可能详细地复述了伊芙琳的话，关于“母亲”的变异和痛苦，关于瑞恩的特殊性，关于那两个选择…
当他讲到艾德里安-7最终的选择和瑞恩那关键的、源自痛苦的抗拒时，声音忍不住哽咽。欧文和莉娜长老静静地听着，面色极其凝重。汉克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艾德里安-7相信他，”里克总结道，目光坚定地看向三位决策者，“伊芙琳也相信他体内有某种…能够对抗‘母亲’的东西。他不是怪物，他是…受害者，也是我们可能…唯一的机会。”
漫长的沉默笼罩了医务室。
最终，欧文长老缓缓开口：“伊芙琳-肖…她还活着，直到你们到来。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她的判断…值得我们慎重考虑。”他看向莉娜长老。
莉娜长老沉吟着：“但风险巨大。他的生物信号能安抚变异核心，这意味着他的存在本身就可能是一个…诱饵，或者一个更精妙的陷阱。‘母亲’的狡诈我们见识得太多了。”
“那就监控他！研究他！”里克急切道，“但不能像对待囚犯甚至敌人一样对待他！艾德里安-7用命换来的…不只是摧毁‘母亲’核心，还有他！”
汉克冷哼一声：“说得轻巧。如果他半夜突然发疯，把我们都变成那种扭曲的怪物怎么办？谁来负责？”
“我负责！”里克脱口而出。
三人目光同时聚焦在他身上。
“你？”汉克挑眉。
“我看着他，”里克挣扎着坐直身体，肋骨传来剧痛，但他毫不在意，“我的命是他和艾德里安-7救的。在我确定他是威胁之前，我会用一切保证他不会伤害任何人，也…保证他的安全。”他最后一句意有所指地看向汉克。
欧文和莉娜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
“可以。”欧文长老最终点头，“里克，在你伤愈期间，由你主要负责与瑞恩的接触和观察。但他必须处于监控之下，并且需要接受我们的初步检查。这是底线。”
这不算最好的结果，但已经是里克目前能争取到的。他重重松了口气，躺了回去，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几天后，里克的伤势在玛姆的照料下好转了不少，至少可以自由活动。他获准每天去隔离间看望瑞恩。
瑞恩的状况却很糟糕。他极度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醒来时也极其安静，只是蜷缩在角落，对送来的食物和水兴趣缺缺，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他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恐惧和困惑，除了…里克。
只有当里克出现时，他眼中才会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光亮。他会小心翼翼地靠近，但不敢触碰，只是安静地待在里克身边，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点点安全感。他不会说话，只会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表达饥饿、口渴或不适。
里克耐心地陪着他，跟他说话，尽管得不到回应。他描述着外面的世界，天空、岩石、人群…尽量避开那些残酷的部分。他试着教他辨认一些简单的东西，水、食物、光…
与此同时，长老会指定的技术人员对瑞恩进行了一系列非侵入性的检测。结果令人困惑且不安。瑞恩的生理结构基本与人类少年无异，但新陈代谢极其缓慢，细胞活性异常，大脑活动模式复杂却混乱，仿佛有大量被加密或损坏的数据无法解读。最奇特的是，他体内残留着一种极其微弱、但与“母亲”核心同源的能量签名，这种签名正在非常缓慢地衰减。
这些发现既印证了伊芙琳的部分说法，也加深了长老会的疑虑。
一天下午，里克正试图让瑞恩吃下一块营养膏，隔离间的门被推开，汉克带着欧文长老和另一个陌生面孔走了进来。陌生人穿着相对干净的研究服，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个便携式扫描仪。
“这位是凯斯博士，以前是‘创世’项目外围的研究员，灾难发生后加入了我们。”欧文长老介绍道，“他想对瑞恩进行一项更深入的神经界面扫描，也许能发现更多关于他…以及‘母亲’残留影响的信息。”
里克立刻警惕起来，挡在瑞恩身前。“什么程度的扫描？会不会有危险？”
凯斯博士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但带着一种研究者的狂热：“只是非侵入性的低频感应扫描，理论上非常安全。我们需要了解他大脑中那些异常活动的本质，这至关重要…”
瑞恩似乎感知到了陌生人和仪器的威胁，开始不安地向后缩，发出轻微的、恐惧的呜咽声。
“他现在状态不好，”里克坚持，“改天吧。”
汉克不耐烦道：“我们没有无限时间！谁知道‘母亲’的残余势力或者别的什么会不会顺着味儿找过来！必须尽快搞清楚他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凯斯博士似乎为了证明无害，擅自启动了扫描仪，对准了瑞恩！
扫描仪发出低沉的嗡鸣，一道淡蓝色的光束扫过瑞恩。
“不！”里克想阻止，但已经晚了！
原本只是不安的瑞恩，在被光束扫到的瞬间，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猛地僵直！他双眼骤然翻白，口中发出绝非人类能产生的、尖锐的、混合着无数杂音的嘶鸣！整个隔离间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
凯斯博士吓呆了，汉克猛地拔出了枪！
“关掉它！！”里克大吼着扑向扫描仪，一把将其打落在地！
扫描仪摔碎，嗡鸣停止。
瑞恩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剧烈地抽搐，眼泪无声地从他翻白的眼中涌出，喉咙里发出破碎的、窒息的咯咯声。
里克冲过去抱住他，感觉到少年身体冰冷，却在某种内部剧烈震颤。
“他…他的脑波…”凯斯博士惊魂未定地看着手中屏幕上瞬间爆表又极速归零的混乱数据，“刚才那瞬间…他接收到了…或者说…释放了…某种…庞大的…信息流…无法解析…”
汉克的枪口依旧指着瑞恩，脸色铁青。
欧文长老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神无比沉重。
里克紧紧抱着颤抖不止的瑞恩，抬起头，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博士、持枪的汉克和沉默的长老，声音因愤怒和后怕而颤抖：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答案吗？！”
“他不是你们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他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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