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
往年的战王府，这个日子总是过得有些冷清且压抑。墨骁珩性情暴戾，孩子们要么顽劣要么怯懦，下人们战战兢兢，所谓家宴，不过是勉强凑在一起吃顿饭，席间除了碗筷碰撞声和墨骁珩偶尔不耐的斥责，便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可今年，截然不同。
还未到傍晚，王府上下便已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下人们脚步轻快，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忙着将新采买的各色瓜果、精致月饼摆盘。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香气，那是虞怀瑾早几日就定下的菜单，既有传统的节令菜肴，也添了几道孩子们各自喜欢的口味。
华灯初上，宴厅内烛火通明。一张巨大的圆桌上铺着崭新的锦缎桌布，上面琳琅满目地摆满了菜肴。墨骁珩依旧坐在轮椅上，被虞怀瑾推至主位旁。他今日穿着一身深紫色常服，虽未刻意打扮，但面色红润，眼神沉静，那股萦绕周身多年的阴郁之气，似乎被这满室的暖光冲淡了许多。
墨云辰、墨云锋、墨云柔、墨玉琳依次落座。几个孩子也都穿着新衣，脸上洋溢着过节和团聚的喜悦。
“来，都别拘着了，今日是家宴，只论长幼，不论规矩，都放开了吃。”虞怀瑾笑着开口，亲自为墨骁珩布了一筷子他近来颇喜欢的清蒸鲈鱼，又给每个孩子的碟子里都夹了他们爱吃的菜。
“谢谢母亲\/嫂嫂！”孩子们异口同声，声音里透着亲昵。
墨玉琳最是活泼，咬了一口香甜的枣泥月饼，眼睛弯成了月牙：“嫂嫂，今年的月饼比往年的都好吃！甜而不腻，里面的馅儿也细腻！”
虞怀瑾笑道：“是云柔铺子里的新方子，她盯着人做的，说是减了糖油，更爽口些。”
墨云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姑姑喜欢就好。”
墨骁珩闻言，目光在墨云柔身上停留了一瞬，并未说话，却将自己面前那碟没动过的金丝蜜枣往她那边推了推。墨云柔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泛起一丝受宠若惊的红晕，小声说了句：“谢……谢谢父亲。”
气氛彻底活络起来。
墨云锋几口吃完一个鸡腿，抹了把嘴，兴奋地看向墨骁珩：“父亲！您不知道，如今京郊大营里，提起您的名字，那帮小子眼睛都放光！好些人跑来问我，您是不是真的快好了？都想亲眼见见您当年在校场上的风采呢！”他声音洪亮，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墨骁珩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军中……近日操练如何？”
墨云锋立刻挺直腰板，如同汇报军情般：“回父亲！赵将军抓得紧，无人敢懈怠！尤其是骑射和阵法，比往年这个时候强了不止一筹！大家都憋着股劲呢！”他没说憋着什么劲，但在座的人都明白。
墨骁珩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嗯。戒骄戒躁。”
“是！”墨云锋大声应道，干劲十足。
一向沉稳的墨云辰也难得主动开口，语气虽平静，却也能听出其中的振奋：“父亲，母亲，秋闱在即，儿子近日与几位同窗切磋文章，先生点评，说是火候已至七八，只要临场稳定，当有可为。”他没有夸口，但那份笃定与自信，已远非昔日那个沉迷赌博、浑浑噩噩的少年可比。
虞怀瑾欣慰地看着他：“尽力便好，不必过于忧心。你的学问底子，娘是放心的。”
墨骁珩虽未点评学问，却问了一句：“备考之物，可都齐备了？”
墨云辰恭敬回道：“劳父亲挂心，母亲早已备妥，一应俱全。”
墨骁珩便不再多言，只点了点头。
墨玉琳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近日的“战绩”：“哥哥，嫂嫂，你们是不知道，如今咱们‘柔瑾阁’和‘锦绣坊’在那些小姐夫人中间有多受欢迎！前儿个尚书府的李小姐，为了抢一套新出的琉璃头面，差点跟她表妹拌起嘴来，还是我出面调停的呢！”她说得眉飞色舞，颇有几分得意。
虞怀瑾失笑：“你呀，倒是会做人情。”
墨玉琳扬着下巴：“那当然！我可是咱们王府的门面！再说了，云柔设计的东西就是好嘛！”
墨云柔被她说得脸颊绯红，眼里却亮晶晶的。
席间笑语晏晏，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分享着各自的见闻和成就，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针锋相对、冷嘲热讽，或者小心翼翼的沉默。就连墨云辰和墨云锋之间，也会就某个兵书上的问题或时政见解，简单讨论几句，虽观点不同，却气氛平和。
墨骁珩大部分时间依旧沉默，只是偶尔动筷，更多的时候是端着酒杯，静静地听着。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露出不耐或暴躁的神色，那双深邃的眼眸落在哪个孩子身上时，会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专注。他会听墨云锋说起军营趣事时，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一下；会在墨云辰谈及圣贤文章时，眼神流露出思索；会在墨云柔被夸赞时，目光柔和一瞬；也会在墨玉琳叽叽喳喳时，流露出些许无奈的纵容。
虞怀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暖意融融。她不时地为墨骁珩布菜，轻声提醒他哪种菜品更易消化，也会恰到好处地引导着话题，让每个孩子都能参与到这温馨的交流中。
宴至中途，下人端上了热腾腾的桂花酒酿圆子。清甜的气息弥漫开来。
虞怀瑾给每人都盛了一碗，柔声道：“愿咱们家，往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孩子们纷纷举起小碗：“愿父亲\/哥哥\/嫂嫂\/母亲安康顺遂！”
墨骁珩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灯火下家人温暖的笑脸，听着真挚的祝福，心中那冰封的角落，似乎也被这团圆的暖意彻底融化了。他沉默地端起自己面前那碗圆子，没有说什么，却将那清甜温暖的滋味，连同这从未有过的、热闹而温馨的家宴气氛，一起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月光如水，洒满庭院，将战王府笼罩在一片祥和与希望之中。府内传来的欢声笑语，清晰地告诉所有人，这个曾经濒临破碎的家，已然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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