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镇北关,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之中。
白天的血战,虽然胜了。
但,没有欢呼,没有庆功。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
每一个,活下来的士兵,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
他们在默默地,清理着战场,收敛着,同袍的尸体。
将军府,书房内。
灯火,通明。
萧烈,一身戎装,未曾卸甲。
他的身上,还沾着,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他,没有处理伤口,也没有,复盘战局。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桌案上,那几根,破碎的柳枝。
那个年轻士兵,临死前,那释然的,憨厚的笑容,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将军……俺……俺不怕……”
为什么?
萧烈,想不明白。
他,戎马一生,杀人如麻,见惯了生死。
他见过,慷慨赴死的勇士。
也见过,贪生怕死的懦夫。
他一直以为,支撑一个士兵,在战场上,悍不畏死的,只有两样东西。
要么,是,建功立业的野心。
要么,是,退无可退的绝境。
可那个新兵,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子。
他,甚至因为,佩戴一个,在他看来,可笑至极的护身符,而当众,受尽了自己的羞辱。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最关键的时刻,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
而且,是,心甘情愿,毫无畏惧。
难道,就因为,那几根,破烂的柳枝?
就因为,那个,所谓的“仙子信仰”?
一种,他嗤之以鼻,认为,只有弱者和愚民,才会相信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萧烈的心,乱了。
他,第一次,对自己那,坚守了半生的,铁血信念,产生了,一丝,动摇。
“将军,在烦恼什么?”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书房里,响了起来。
萧烈,身体,猛地一震!
他,豁然抬头!
只见,书房的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白裙女子。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这,满是铁与血气息的房间,格格不入。
又仿佛,她,本就该,在那里。
“你是谁?!”
萧烈,瞬间,握住了腰间的刀柄,眼中,杀机毕露!
他的书房,守卫森严,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这个女人,是怎么,无声无息,出现的?!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人。”
楚灵儿,缓缓走进书房,目光,落在了桌案那,几根破碎的柳枝上。
“看来,将军,是为他而烦恼。”
萧烈,看着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清澈眼眸,心中的杀意,竟,不自觉地,消散了几分。
他,松开了刀柄,冷哼一声。
“一个士兵,战死沙场,是他的宿命。”
“没什么,可烦恼的。”
“是吗?”
楚灵儿,拿起一根,沾着血的柳枝。
“那将军为何,要把他,亲手,从尸体堆里,抱出来?”
“又为何,要把,被你踩碎的,‘狗屁玩意儿’,捡回来?”
萧烈,瞳孔,猛地一缩!
她,怎么会知道?!
白天,在城墙上,她看到了?!
“你到底是谁?!”萧烈,再次,警惕起来。
“我是谁,不重要。”
楚灵儿,淡淡地说道。
“重要的是,将军,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你想知道,他为何,不怕死?”
“还是想知道,他为何,要救一个,刚刚,羞辱过他的,人?”
萧烈,沉默了。
他发现,在这个女子面前,他的一切心思,都无所遁形。
许久。
他,才沙哑地开口。
“我,不信鬼神。”
“我只信,我手中的刀。”
“我告诉我的士兵,能保护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我以为,我是对的。”
“但,今天,我动摇了。”
他,看着楚灵儿,眼中,充满了,困惑。
“你告诉我,那种虚无缥缥的信仰,真的,能比,我手中的刀,更有力量吗?”
“将军,你信刀,是因为,刀,能杀人,能保护你。”
楚灵儿,反问道。
“那你,为何而战?”
“你手中的刀,又为谁而挥?”
萧烈,一愣。
“我,是大炎的将军!我为,大炎而战!为,圣上而战!为,这关内,千千万万的百姓而战!”
他,说得,理所当然。
“这,不也是一种,信仰吗?”
楚灵儿,微微一笑。
“你信的,是家国,是君王,是责任。”
“而他,信的,是那个,在家里,日夜为他祈祷的母亲。”
“是,那个,能让他,在冰冷的战场上,感受到一丝温暖的,希望。”
“你们,信的东西,不同。”
“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都是,一种,能让你们,超越生死,去做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的,力量。”
萧烈,彻底,愣住了。
家国……责任……
这,也是信仰?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刀,是武器,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
楚灵儿,继续说道。
“但,信仰,是勇气,能决定,一个人,为何而战,为何而死。”
“那个士兵,不是因为,信了仙子,才变得,不怕死。”
“而是因为,他的心中,有了,比死亡,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保护自己的将军。比如,不辜负,远方母亲的期盼。”
“那个护身符,对他来说,不是,一件,能抵挡刀剑的法宝。”
“它,只是一个,承载了他所有信念的,寄托。”
“有它在,他,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就有勇气,去面对,任何,可怕的敌人。”
“甚至,死亡。”
楚灵儿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萧烈的心上!
他那,用半生戎马,建立起来的,坚硬世界观,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那个年轻士兵,临死前,那个笑容的,含义。
那不是,愚昧。
那是,一种,他从未理解过的,强大。
“我……我错了……”
这个,流血不流泪的铁血汉子,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哽咽。
他,错了。
他,不仅,亲手踩碎了,一个士兵,最宝贵的,信念寄托。
他,还,用自己,那套,自以为是的,理论,去否定,一种,他根本不了解的,神圣力量。
“将军,没有错。”
楚灵儿,摇了摇头。
“你,只是,还不够了解,你的士兵。”
“他们,不只是一台台,会听从命令的,战争机器。”
“他们,也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有思念,有恐惧,有希望的,人。”
“力量,有很多种。”
“刀剑的力量,能,摧毁敌人的身体。”
“而信仰的力量,能,守护自己的内心。”
“一个,内心强大的士兵,远比一个,只有匹夫之勇的莽夫,更可怕。”
说完,楚灵儿,将那根柳枝,轻轻地,放回了桌案上。
“天,快亮了。”
“我也,该走了。”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
“请等一下!”
萧烈,猛地,站起身!
“姑娘,究竟是何人?”
“可否,留下姓名?”
楚灵儿,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只是一个,愿意相信,这世间,有希望存在的,人。”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晨光之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萧烈,在书房里,站了,许久。
直到,第一缕晨光,照在他的脸上。
他,拿起桌案上,那几根破碎的柳枝,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白布,包好。
然后,他走出了书房。
“来人!”
“在!”
“传我命令!”
萧烈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第一,将昨日,阵亡的,所有将士,籍贯,姓名,一一登记在册!派人,送回他们的家乡,抚恤金,加倍!”
“第二,将那个叫……叫王二牛的士兵,以亲卫之礼,厚葬!并,派专人,将其遗物,送还其母,告诉她,她的儿子,是大炎的英雄!”
“第三……”
他,顿了顿。
“把我昨天,颁布的那条,禁止佩戴护身符的命令,撤了。”
“另外,在关内,最高的那座箭楼上,给我,建一座,‘英魂台’。”
“不用,塑像,也不用,牌位。”
“就,留一块,干净的,石台。”
“让兄弟们,想家的时候,有个,能去,说说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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