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涟漪微漾,羲和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城主府那清冷寂静的府门前。
府门前的石阶上,静静伫立着一道身影。
一袭素净的青衣,仿佛凝聚了山间最澄澈的雾岚。
如瀑的青丝仅用一支样式简单的青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其余柔顺地垂落肩背,在微凉的晨光里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青衣。
那个在他梦境深处萦绕过千次万次、刻入骨髓的身影。
她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那里,清冷的眸光如同静谧的深潭,早已预见般,静静地凝视着羲和出现的方位。
仿佛时光也在此刻为她驻足。
当四目相接的刹那。
一抹极淡、却足以融化冰霜的轻浅笑意,如同初春枝头悄然绽放的第一朵梨花,清晰地映现在羲和那双紧紧锁住她的金银异眸深处。
那笑意虽淡,却瞬间点亮了他风尘仆仆的眉眼。
下一瞬,羲和的身影已如瞬移般出现在青衣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似有若无的冷月清辉般的微凉气息。
没有任何犹豫,他抬起双臂,带着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珍重与难以言喻的渴望,紧紧地、用力地将眼前清瘦的身影拥入怀中。
仿佛要将这几个月的分离、战场上的血火、蚀骨的思念,都通过这个拥抱尽数倾泻。
他将脸深深埋进青衣微凉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到令人心悸的、混合着淡淡冷香与阳光晒过竹叶般的清冽气息。
一声压抑着无尽情绪、带着细微颤抖的轻喃,闷闷地传入青衣耳中:
“师尊……我好想您……真的……好想……”
青衣被他抱得微微一怔,那清冷如画的眉眼间却并未浮现丝毫愠怒或抗拒。
她只是如同对待幼时那个初入山门、惶惑不安的孩子一般,自然而然地抬起了手。
那修长如玉、微凉的手指,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温柔与熟稔,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羲和脑后有些凌乱却依旧柔软的红发。
指尖穿过发丝的触感,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嗯。”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声线清冷如玉石相击,听不出太大波澜,却奇异地抚平了羲和心中翻涌的巨浪。
她顿了顿,用那特有的、平静中蕴着暖意的语调,问出了最寻常也最熨帖的话语:
“羲和,饿了没?”
怀抱中的身体似乎又收紧了些。羲和的脸颊眷恋地在她颈侧蹭了蹭,像一只终于找到归途的倦鸟,闷声回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有在师尊面前才会流露的委屈和依赖:
“饿了,师尊。”
“好。”
青衣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有暖流淌过,“那我们进去吃饭吧。”
“嗯嗯。”羲和立刻应道,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
但他环抱着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又贪婪地、不舍地将怀中的温软清冷抱了好一会儿,仿佛在确认这并非幻梦。
直到青衣安抚性地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才像是终于汲取了足够的勇气和慰藉,万般不舍地、缓缓松开了手臂。
青衣并未多言,只是转身,步履轻盈地踏上石阶。
羲和立刻跟上,他微微落后一步,目光追随着身旁那抹清绝的青色侧影,仿佛要将这数月分离的时光都补回来。
两人就这样,在晨曦微光中,并肩走进了那座承载着无数回忆的、此刻终于不再显得那么空旷冷寂的城主府。
……
夜幕低垂,星河隐匿。
羲和默默期盼了整整十五个春秋的、独为他一人绽放的烟花秀,终于在生辰之夜降临。
炎城最高的望星楼顶,青衣与羲和并肩而立。
夜风拂过,撩起青衣几缕未束的发丝,也拂动羲和鬓角的红发。
他们脚下,是沉浸在节日般欢腾中的城池。
街道之上,人头攒动,灯火如织。
那些浴血归来的目田军将士,早已褪下冰冷的甲胄,换上了寻常的便服。
有人紧紧揽着妻子的腰肢,低声笑语;有人将孩子高高扛在肩头,引来阵阵清脆的欢笑;还有人三两成群,坐在邻近的屋檐上,晃着腿。
一张张或沧桑、或年轻的脸庞上,此刻都卸去了战场的风霜,只余下纯粹而明亮的、发自内心的欢喜笑容,在夜色里熠熠生辉,比灯火更暖。
“咻——嘭!”
第一颗绚丽的火种呼啸着刺破漆黑的夜幕,在炎城深邃的天穹最高处轰然炸裂。
刹那间,一朵巨大无比、流光溢彩的璀璨之花在黑暗中怒放开来。
它迸发出的炽烈光芒是如此耀眼夺目,瞬间将整座炎城映照得如同白昼,连每一片瓦砾、每一张仰起的脸庞都纤毫毕现。
城下,所有的魔族、混血、人族子民,无论老少,都在同一刻齐齐抬起了头,发出一片海潮般的惊叹与欢呼。
无数双眼睛,倒映着这前所未见的、点亮了整个贫瘠故土的华丽奇迹。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第五朵……无数色彩斑斓的烟花,如同被唤醒的星辰之种,争先恐后地挣脱夜的束缚,在墨玉般的画布上泼洒出金红、碧蓝、银白、姹紫……
描绘出瞬息万变、光怪陆离的绝美图腾。
漫天华彩,倾泻而下,将整个夜空渲染成一片流动的光之海洋。
人群的惊呼赞叹声浪,伴随着每一次惊天动地的炸响,在城池上空久久回荡,汇成一首献给新生与希望的盛大交响。
在这漫天璀璨、撼天动地的光影盛宴之中,在这震耳欲聋、却又仿佛来自遥远梦境的欢呼声浪之下。
羲和却缓缓地、缓缓地侧过了头。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精准地落在了身旁之人的侧颜之上。
青衣依旧静静地伫立着,清冷的面容在变幻的光影中显得愈发朦胧而绝美。
她的目光似乎落在远方的烟花上,又似乎穿透了这浮华盛景,落在更渺远的地方。
夜风拂过她素雅的青裙,在她身侧勾勒出遗世独立的轮廓。
就在此刻——
“轰!”
一颗硕大无比、燃烧着炽烈金红之焰的烟花,恰恰在她左侧的夜空中,毫无征兆地、磅礴地炸开。
那瞬间迸发的、足以熔金裂石的光芒,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清冷的眉眼与如玉的颊边,为她镀上了一层惊心动魄、近乎虚幻的光晕。
羲和的心口,像是被这近在咫尺的、源于烟花的重锤狠狠击中。
“咚!”
心脏骤然失序,猛烈地、疯狂地撞击着胸腔的壁垒,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那力道如此之重,如此之快,带着一种要破膛而出的、近乎窒息的狂野悸动。
仿佛里面囚禁着一头被这盛景与眼前之人彻底唤醒的凶猛困兽。
整个世界的声音,震天的轰鸣,鼎沸的人声,夜风的呜咽……
所有的喧嚣,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抽离。
万籁俱寂。
静得……羲和耳中只剩下自己那擂鼓般、震耳欲聋、几乎要淹没一切的心跳声。
“砰!砰!砰!”
清晰得如同在灵魂深处炸响。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茫然与确认,抬起了微微颤抖的手。
隔着衣料,掌心紧紧贴在了左胸心脏疯狂搏动的位置。
那强劲的、滚烫的、完全不受控制的脉动,正一下、又一下、再一下地,重重撞击着他的掌心。
如此真实。
如此……不容置疑。
掌心之下,那为谁而狂跳的鼓点,如同惊雷劈开了蒙昧的心湖。
一个被时光深埋、被习惯遮蔽、被身份束缚的真相,在漫天烟花的照耀下,在此刻剧烈心跳的佐证下,如同深种的情根骤然破土而出,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瞬间照亮了他所有的感知与过往——
原来……
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师尊,刻进了骨血,融进了魂魄,化作了比生命更重的……爱恋。
只是,他从未察觉,亦或……不敢深究。
直到这一刻。
直到这场独为他绽放的、照亮整个天地的璀璨之下。
直到这双眼中,只映出她烟花下清绝的侧影。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那颗喧嚣了不知多久、只为一人而悸动的心。
一声极轻、极淡、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又饱含着无尽释然与滚烫笃定的轻笑,从羲和的唇边逸出,消散在喧闹却又寂静的夜风里。
那笑意,染上了金银异眸的深处,如同星河落入深潭。
真好啊。
他看着身旁那抹在光影中清冷依旧、却已是他心中唯一光源的身影。
他与师尊,早已血脉相连,命运交织。
自此以后,天上地下,碧落黄泉,必将——
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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