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体内的空气，骤然冻结！
楚云飞的目光，甚至未曾瞥向桌上那份文件，直接迎上赵怀德。
那目光平静如古井，但平静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与万仞冰峰的傲岸！
“解释？”
楚云飞的声音异常清晰稳定，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丝刻入骨髓的嘲讽，
“赵参谋风尘仆仆而来，想必对这份‘铁证’的源头，早已成竹在胸。
楚某倒想先请教，这情报，出自哪座庙堂？
那几支作为‘物证’的晋造六五式，又是哪位‘忠义之士’，在黑市上‘忍痛割爱’？
其流转路径，可经得起抽丝剥茧、对簿公堂？！”
他缓缓起身，踱出两步，身姿如标枪般挺立，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寒电，直刺赵怀德眼底深处：
“平安县城光复当日，我楚某人身在何处？
长官部有明令！
随行记者有照片为证！
卫兵有详细记录！
聚仙楼铁锁高悬，影像俱在！
试问，我如何分身？
如何在那子虚乌有的鬼蜮之地密谋？！”
楚云飞微微前倾，气场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赵参谋久居参谋处，运筹帷幄，不妨，此刻就推演一番？”
“你——！”
赵怀德被这连珠炮般、句句诛心的质问刺得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喉结艰难地滚动，强行压下几乎喷涌的怒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尖利：
“楚旅长！情报来源自有绝密规程！岂容你在此妄加揣测，混淆视听？！ 你只需回答——有！还是没有！”
“绝密规程？”
楚云飞发出一声短促、冰冷到极致的嗤笑，那笑声里的轻蔑，如同钢针扎在赵怀德的脸上，
“好一个‘绝密规程’！赵参谋手持钧座训令，肩负整肃军纪之重责，仅凭一份来路不明、漏洞百出、形同废纸的‘密报’，就敢擅闯我前沿指挥中枢，搅乱军心，动摇根本？！”
他踱回原位，语气陡然一转，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
“楚某人自幼喜读三国，每读至曹操被蒋干蒙蔽，痛失水军根基，必扼腕长叹，恨其昏聩！”
“楚云飞！你放肆！！！”
赵怀德彻底被点燃！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拍案而起！手指带着剧烈的颤抖，几乎戳到楚云飞的鼻尖！
“你竟敢如此污蔑长官部！亵渎钧座明断！我看你是做贼心虚！抗拒审查！图谋不轨！”
他一把抓起楚云飞面前那杯尚冒着热气的茶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地面！
“砰——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炸响！
瓷片如同飞溅的弹片四射！
滚烫的茶水和茶叶，如同泼洒的羞辱，淋漓一地！
“今日这案子！老子查定了！定要查你个底儿朝天！水落石出！”
这一记摔杯，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
“唰！”
楚云飞身后的参谋、卫兵，眼神瞬间化作出鞘的利刃！
手指齐刷刷地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一股择人而噬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压向赵怀德及其卫兵！
赵怀德带来的两名卫兵同样瞳孔骤缩，紧张地前跨一步，手也闪电般摸向腰间的驳壳枪！
空气瞬间被抽干！
浓烈的火药味弥漫，火星四溅，只差一丝摩擦就会轰然爆炸！
“住手！！！都给我把枪放下！！！”
方立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现，精准无比地插在楚云飞与赵怀德之间！
他的身体巧妙地隔开了两人几乎要碰撞出火花的视线！
他脸上堆满了焦急与恳切，声音拔高到极限，带着不容置疑的战场权威，首先冲着己方人员怒吼：
“干什么？！想造反吗？！退下！立刻退下！”
吼声如同惊雷，震得己方人员动作一滞。
随即，方立功立刻转向面红耳赤、胸膛剧烈起伏、如同风箱般喘着粗气的赵怀德，语气瞬间切换成一种带着巨大压力的圆滑劝解：
“哎哟！！赵参谋！赵高参！息怒！息怒啊！！！”
他连连拱手作揖，姿态放得极低，但话语却绵里裹着钢针：
“旅座！您也消消雷霆之怒！赵参谋是奉钧座之令！代表的是长官部的无上威严！
纵然其中或有曲折误会，也得以党国存亡、抗战大局为重啊！”
方立功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恳切：
“前线将士正在浴血！鬼子炮口就对着我们大孤镇！虎视眈眈！
咱们自己人要是先在这里拔枪相向，血溅五步……那岂不是让亲者肝肠寸断，让仇敌笑掉大牙，拍手称快吗？！”
他看向楚云飞，话语中不断搬出阎长官和“大局”的千钧重担：
“旅座！您向来深明大义，忠勇无双！
钧座对您倚若长城，信任有加！ 您就看在钧座的金面上，看在前线数万将士的性命上，暂息雷霆之怒吧！”
紧接着，他又对赵怀德展开心理攻势，话语恳切却暗藏机锋：
“赵高参明鉴万里！旅座性情刚烈如火，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言语间或有冲撞冒犯，可他对党国的赤胆忠心，对钧座的耿耿丹心，那是天日可表，山河为证！”
“聚仙楼之事，长官部任务记录清晰、现场照片确凿、人证环环相扣！绝非虚妄！”
“至于武器来源，钱伯钧那叛徒倒卖军械、畏罪投敌的铁案卷宗，王守信、李信言之流整建制投敌当伪军、其装备被八路缴获的事实，桩桩件件，历历在册，清晰可查！ 绝非旅座推诿搪塞！”
“您老奉钧座钧令彻查，我新七旅上下定当全力配合，毫无保留！ 要卷宗？即刻奉上！要人证？随时听唤！绝无二话！”
方立功话锋陡然一转，目光恳切而锐利地直视赵怀德，声音压低，却字字如重锤敲在赵怀德心坎：
“……只是……赵高参，这调查之道，首重真凭实据，务求铁证如山！
若仅凭一份存疑甚重、来源不明的‘密报’，便贸然定罪，屈打成招……非但难以服众，寒了前线将士的报国热血，万一……万一因此动摇了晋西北的防线根基，让鬼子趁机钻了空子，长驱直入……”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如铅：
“……到时候，钧座震怒，追究下来……这千钧重责，滔天后果……恐怕……我等……也担待不起啊！”
“还望赵参谋您老明察秋毫，秉公持正！既不让忠良蒙冤饮恨，更莫使亲者痛彻心扉，仇敌拍掌狂笑！”
方立功这番话，将“钧座”、“党国”、“大局”、“前线防务”、“滔天后果”、“您老担待不起”几个致命关键词，用得炉火纯青，直击要害！
既给了赵怀德一个摇摇欲坠的台阶，又精准无比地点明了强行撕破脸的灭顶之灾——
楚云飞是阎锡山的心腹爱将，更是蒋介石都曾嘉奖的悍将！
真闹到不可收拾，导致前线崩溃，他赵怀德十个脑袋也顶不住这泼天的罪责！
这番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在赵怀德那颗被怒火烧得滚烫的头上！
他脸上的涨红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忌惮的苍白和急速的权衡。
楚云飞的寸步不让、占尽道理，方立功的滴水不漏、点中死穴，让他猛然意识到
——眼前这块骨头，又硬又烫！ 强行啃下去，不仅崩掉牙，更可能引火烧身，粉身碎骨！
楚云飞背手而立，冷眼旁观着赵怀德脸上阴晴不定的变幻。
他没有再吐一个字，但那无声的威压，比千言万语更具压迫感，仿佛能冻结整个掩体的空气！
赵怀德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喉头滚动，强行将那口几乎要喷出来的恶气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扶了扶有些歪斜的金丝眼镜，狼狈地避开楚云飞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好！好！楚旅长！方参谋长！兄弟今日……真是领教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找回一点官腔的体面，却显得无比生硬：
“既然……贵部承诺全力配合……那兄弟就……公事公办！”
他猛地指向方立功，带着最后一丝强撑的威势：
“方参谋长！我要的卷宗！涉事人员名单！明日一早！必须！备齐！相关人员，我明日开始……逐一问询！”
他死死盯住楚云飞，从牙缝里挤出最后四个字，带着淬毒的寒意与不甘的诅咒：
“望贵部……好自为之！”
说罢，他如同逃离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再也不敢看楚云飞一眼，对卫兵一挥手，几乎是仓惶狼狈地，快步冲出了这令人窒息的地下掩体。
那扇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关闭，隔绝了他狼狈的背影，却将一股更加沉重、更加凶险的暗流，死死地锁在了这昏暗的空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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