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庄，还有个名字叫王家沟，这名字起得一点不差。
两座沉默的山峦如同巨兽獠牙，狠狠咬合着中间一道深沟。
北边那座山，六百多米的石壁直愣愣插向苍天，刀劈斧砍一般，陡峭得飞鸟都难落脚；
南边山势稍缓，两百多米，山坡一侧几十户老乡的土坯房紧紧贴着山壁。
自从独立纵队把总舵扎进这道沟壑，这些土房子早被夯土加石，加固得如同堡垒。
沟壁两侧，更是被掏出了密密麻麻的窑洞，洞口幽深，像无数只警惕的眼睛，日夜凝视着狭窄的天空。
兵工厂的锤打声、司令部的电键声，都藏进了这大山的腹心深处。
这一日，天刚擦亮，几匹战马踏着汾河的碎石，停在了河岸边。
为首一人勒住缰绳，那匹性子暴烈的青骢马猛地甩头，喷出大股白气。
正是刚被提拔成独立师师长的陈将军，他翻身下马，叉腰站在沟底，目光如凿子般刮过两侧陡峭的山壁，又刺向头顶那被山峦切割得只剩窄窄一线的铅灰色天空。
“好！好一个铁打的罐子！”
他声音洪亮，震得沟壁嗡嗡作响，
“他娘的，鬼子的炮弹丢下来，怕是连个响屁都听不着！”
身后几个卫兵紧握钢枪，钉子般钉在他身后，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洞口、每一处岩石的阴影。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裹着尘土从南边窑洞群里滚出来。
李云龙人未到，大嗓门先撞了过来：
“老旅长！可算等到您了！您这大驾一到，我这沟里的耗子洞都跟着亮堂了！”
他风风火火地冲到师长跟前，棉袄敞着怀，袖子高高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师长没接他这茬，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李云龙肩头，拍得他一个趔趄。
“少给老子灌迷魂汤！李云龙，你这地方，老子看上了！”
他抬手指点着两侧山壁，
“再给老子往深里掏！往大里挖！师部，过两天就搬进你这儿！”
“啥？师部？”
李云龙眼睛猛地一瞪，随即又挤出一丝狡黠的笑，
“老旅长，您这是要学耗子打洞啊？
行！您一句话，咱老李就算把这南北两座山掏个对穿，也给您弄出个气派的‘帅府’来！”
他故意把“帅府”两字咬得又重又响，带着点调侃，更多的却是毫不含糊的应承。
“掏！狠狠地掏！”
师长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如刀，
“不光要地方大，更要藏得深！藏得严实！天上的铁乌鸦，最近可没闲着。”
他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声音压低了，却更显分量，
“楚云飞在大孤镇的新七旅，隔三差五就得吃炸弹！炸得他那驻地，新翻的黑土坑一个摞一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云龙的脸，
“你这儿倒是好，老乡的房子还都换成石头底了！”
李云龙话锋却突然一拐，带着点遮掩不住的得意，嗓门也拔高了几分：
“嘿嘿，师长，您甭太把那帮铁乌鸦当回事！这小王庄的耗子洞上头，它小鬼子吃过瘪！”
他大拇指往后一甩，指向北边那陡峭如刀削的山壁，
“打第九旅团的时候，鬼子派了三架轰炸机，江岳那小子，把八八炮架到了悬崖顶上，两次齐射，干下来两架！打那以后，您瞧瞧，”
他抬手划拉了一下头顶那片被山夹着的天，
“这清净！鬼子的铁乌鸦，就躲着咱这一带！八成是吓破胆了！”
他这话说得唾沫星子横飞，腰板也挺直了，仿佛那两架敌机是他亲手从天上薅下来的。
可话音还没落稳当，就觉得一股子寒气从侧面压了过来。
师长没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那么杵在原地，像块生了根的阴沉沉的太行山石。
他那两道目光，却像淬了冰的锥子，慢悠悠地从两侧高耸的山壁上收回来，一点一点，钉在李云龙那张犹带几分炫耀神色的脸上。
沟里的风，似乎都凝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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