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咸熙帝一掌重重拍在案上,震得笔架乱跳,墨汁溅出。
他脸色铁青,胸膛急剧起伏。不是为边防可能出现的漏洞——那固然可怕,但更让他怒火中烧、乃至感到一阵寒意的是被愚弄、被背叛的感觉!
“王德化!狗杀才!朕派你去是看着陆铮,看着甘肃!不是让你去通敌卖国的!” 他在心中咆哮,额角青筋跳动。
司礼监是他制约外廷、了解地方的重要臂助,王德化虽非顶尖心腹,也是他亲手简拔。
此例一开,内官之中,还有谁可信?陆铮密奏中那句“代天巡狩,若此等风闻有万一之真”,此刻读来,字字如同巴掌扇在他脸上!
“陆铮……陆铮……” 怒火稍平,另一个名字浮上心头,带来更复杂的情绪。
这一次,陆铮的警觉和果断,无疑立了大功,避免了一场可能危及社稷的大祸。按理,当重赏。
但咸熙帝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充满了更深的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他远在汉中,如何能将甘肃之事,看得比朕还清?
布局如此之快,调动杨岳、影响侯世禄,如臂使指……这份心机手段,这份在西北的实际影响力……” 皇帝感到一阵无力。
他本想用王德化去制衡陆铮,结果王德化自己成了漏洞,反倒要靠陆铮来弥补、来揭发!
这简直是对他帝王心术的莫大讽刺。
“杨岳……” 他的目光落在老帅的奏报上,心情稍缓。杨岳的忠直老成,是他此刻最大的慰藉。
老帅没有因为与陆铮的旧谊而完全偏袒,也没有因为涉及内官而畏缩不前,而是基于边防事实做出了最稳妥专业的判断和请示。这才是他需要的社稷之臣。
“拟旨。” 咸熙帝声音沙哑,对肃立一旁的王承恩道,“给杨岳:准其所请!凡试图从野狐岭等关隘非法出关者,尤其是携带文书图卷之可疑人马,各镇守将可临机决断,务必拦截!
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所得物品,立即密封,快马送京!”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更盛:“再拟一道密旨给周墨林,让他的人不必先去甘肃了,直接去野狐岭一带!
若拿到活口或地图,立即接管!朕要亲眼看看,是谁在朕的江山底下挖洞!”
“至于陆铮……” 咸熙帝沉吟良久。赏,必须要赏,否则寒了功臣之心,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但怎么赏?
“传旨内阁,肃毅伯陆铮,忠勤体国,机警边事,着加赏银五百两,纻丝十表里。甘肃之事,既由其首发,着其会同杨岳、侯世禄等,妥善善后,务求根除隐患。
待事毕,另行叙功。”赏赐象征性,赋予“善后”之责看似信任,实则将其更深地卷入此事漩涡,也给了他与杨岳、侯世禄协调的正式名分,是一种既用且防的平衡术。
王承恩一一记下,心中暗叹。陆伯爷这次看似赢了局面,但在陛下心中,怕是又扎下了一根更深的刺。
这帝王心术,当真如履薄冰,进一步是险,退一步亦是渊。
蓟州,总督府
杨岳接到皇帝准予“临机决断、格杀勿论”的旨意时,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他站在自己书房悬挂的北疆防务图前,目光同样落在野狐岭。那里山高林密,地势复杂,虽是薄弱点,但也非轻易可破。
对方选择那里,显然是经过周密侦查,且有内应提供准确情报。
“王德化……唉。” 老帅心中叹息。内官监军,本是朝廷祖制,用于制衡边将。但如今却出了这等丑事。
他并不完全相信王德化会如此蠢笨直接地通敌,其中或许另有隐情或被人利用,但事实若真如陆铮暗示和迹象所示,那便是十恶不赦。
“陆铮此举,固然是为国除害,但其间借力打力、掌控局势的手段,也着实令人心惊。” 杨岳捻着胡须。
陆铮先密报皇帝,再通报自己,同时显然暗中影响了侯世禄,一环扣一环,既占据了道义高地,又实际推动了整个西北的应对。
这份在危机中迅速整合资源、施加影响的能力,远超寻常督抚。
“陛下对陆铮,猜忌恐更深矣。” 老帅看得明白。陆铮越能干,功劳越大,皇帝就越难安枕。
这次事件后,朝廷对川陕的制衡只会加强,不会减弱。
而他杨岳,被皇帝和陆铮同时推到了处理此事的关键位置,既要维护边防,又要平衡君臣,着实为难。
但他没有选择。边防重于一切,国事大于私谊。
他提起笔,给宣府总兵、自己的儿子杨振威,以及大同、山西等镇总兵写下亲笔指令,不再仅仅是戒备,而是明确命令:抽调精锐,预先设伏于野狐岭关内外的关键路径,务必将来犯之敌一网打尽,夺回地图!
同时,他给陆铮和侯世禄分别去信,告知皇帝旨意及自己的部署,强调“协同一致,务求全功”。
放下笔,杨岳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一场风暴即将在野狐岭爆发,而这场风暴之后,西北的格局,朝堂的平衡,乃至陆铮的命运,都可能被重新塑造。他只能尽己所能,先确保江山无恙。
兰州,镇守太监府“行辕”。
王德化被困在这座看似被“严密保护”、实则如同精美牢笼的府邸中,已近三日。
最初的惶恐惧怕,渐渐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所取代。
侯世禄派来的“护卫”铁桶一般,他连院子都难出。试图传递出去的信件石沉大海。京城没有只言片语的指示或解救。
那个黑衣使者承诺的“后路”和“富贵”,此刻显得如此遥远和虚幻。
“完了……全完了……” 他瘫坐在铺着锦垫的太师椅上,眼神空洞。
陆铮的警觉,侯世禄的倒戈,皇帝的沉默……一切都表明,事情已经败露,至少是引起了无法掩盖的怀疑。
他仿佛看到诏狱的刑具,看到刽子手的鬼头刀。
“不!咱家不能坐以待毙!” 求生的欲望和巨大的恐惧催生出疯狂的念头。他猛地坐直身体,眼中布满血丝。
“都是陆铮!是陆铮陷害咱家!是他想独霸西北,排除异己!还有侯世禄,这个忘恩负义的墙头草!”
一个恶毒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他叫来唯一还能在身边伺候、同样面如土色的小太监,低声吩咐:“去,想法子告诉侯总兵派来‘保护’咱们的那个赵百户,就说……就说咱家有极其紧要的、关于陆铮谋反的证据,要面呈侯总兵!
不,要他立刻秘密送咱家进京,咱家要面圣告御状!陆铮在川陕厉兵秣马,勾结蒙古,意图不轨!
去岁北京之战,他就是养寇自重!这次更是设计陷害朝廷钦差,欲掌控甘陕,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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