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离开观海楼时，天边已染上暮色。
他没有回自己洞府，而是径直去了沈落那里。走到半路，神识一扫，发现柳小妹也在——这丫头刚结丹，最近往沈落这儿跑得勤，说是要请教金丹期的修炼心得。
洞府门开着，里面传来轻声交谈。
老高走进去时，看见沈落靠坐在竹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了许多。柳小妹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手里削着一枚灵果，果皮削得又薄又匀。
“高大哥！”柳小妹眼睛一亮，“你来啦！”
沈落抬眼看来，目光平静：“观海楼有收获？”
老高在竹榻另一侧坐下，看着沈落，深吸一口气：“我找到可能的方法了。”
他说话时，柳小妹正好削完果皮，将晶莹的果肉切成小块，插上竹签，递给沈落一块，又递给老高一块。
沈落接过果肉，没吃，只是看着他：“什么方法？”
“去天界。”老高说得直接，“天界有能彻底修复道基的仙药灵物。我查了典籍，也找到了……可能的路。”
柳小妹手里的竹签“啪”地掉在地上。
“天、天界？”她结结巴巴，“高大哥，你是说……那个传说中仙人住的地方？”
“不一定能进到真正的天界核心。”老高解释，“但只要能抵达外围，接触到更高等的灵气环境，就可能找到需要的药材，或者找到线索。”
沈落沉默片刻。
竹榻旁的琉璃灯盏静静燃烧，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阴影。她慢慢把果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才开口：“去天界，有危险吗？”
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老高早就准备好答案：“放心，我有方法。”
他没说细节，没提需要海眼井灵脉，没提通道可能不稳定，没提万一失败可能引发的反噬。他只说了最简短、最肯定的部分。
柳小妹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兴奋地抓住老高的胳膊：“那太好啦！沈师姐的道基有救啦！”
她转头看沈落，眼睛亮晶晶的：“师姐，高大哥说有办法，那一定行！他钓鱼那么厉害，找路肯定也厉害！”
沈落看着柳小妹那毫无保留的信任，又看向老高故作轻松的表情。
她太了解这个人了。
说“有方法”，往往意味着方法很危险，很艰难，代价很大。但他不会说，只会去做。
“需要宗门帮忙？”沈落问到了关键。
老高点头：“需要借海眼井灵脉一用。”
竹榻旁安静了一瞬。
连柳小妹都知道海眼井对宗门意味着什么。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沈落垂下眼，看着手中的竹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签尾。
半晌，她抬头：“我跟你一起去见师尊。”
“你的身体……”老高皱眉。
“无妨。”沈落放下竹签，撑着竹榻边缘慢慢站起，“此事因我而起，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说。”
柳小妹连忙扶住她：“我也去！”
老高看着沈落坚持的眼神，知道劝不动，只能点头：“好。”
三人离开洞府时，天色已完全暗下。
听潮殿内灯火通明。
宗主沧溟真人坐在主位，玄玶长老侍立一旁。殿下还站着几位当值的执事长老，见老高三人进来，都有些意外。
“落儿，你怎么来了？”沧溟真人看到沈落苍白的脸色，眉头微蹙，“该好生休养。”
沈落躬身行礼：“师尊，弟子有事禀报。”
老高上前一步，与沈落并肩而立。柳小妹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宗主，长老。”老高开口，“弟子找到可能治愈沈师姐道基的方法。”
沧溟真人神色一肃：“说。”
老高没有绕弯子，直接将天界可能有仙药、自己找到可能通道的事说了出来。他省略了系统，只说自己在游历中偶然得到两件奇物，研究后发现它们或许能指向天界外围。
“偶然得到？”玄玶长老眯起眼睛，“什么奇物？”
老高从储物袋中取出轮回石和宝光蛤蜊。
两样东西放在殿中央的玉案上，在殿内明珠映照下，各自散发着内敛的光晕。
沧溟真人抬手虚引，两件物品飞到他面前。他仔细端详，又注入一丝神识探查。
轮回石毫无反应，仿佛一块顽石。
宝光蛤蜊壳则温顺地散发着仙灵宝光。
单独看，似乎都不算特别出奇。
沧溟真人将两物递还给老高：“你如何确定它们能指向天界？”
老高将轮回石轻轻放入蛤蜊壳中。
“嗡——”
那声微弱的共鸣再次响起。这一次，在安静的殿内，几位元婴、化神修士都清晰地感知到了空间涟漪的波动。
虽然依旧微弱，但确实存在。
沧溟真人眼神一凝。
玄玶长老更是直接上前一步，盯着那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半晌才道：“……确实有空间牵引的迹象。但这波动太弱，若要构建通道，所需能量……”
“需要借助海眼井灵脉。”老高接话，“弟子估算，若能短暂调动井底核心灵脉之力，或许能支撑通道开启片刻。”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几位执事长老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开口：“海眼井乃宗门根基，岂能轻易动用？万一有失……”
“弟子明白风险。”老高坦然道，“但沈师姐道基损伤，寻常方法难愈。天界之物，是眼下所知最可能的希望。”
他看向沧溟真人：“弟子愿立下魂誓，若因开启通道导致灵脉受损，愿以毕生修为、性命弥补。”
“高大哥！”柳小妹急得想上前，被沈落轻轻拉住。
沈落向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平静：“师尊，此事因弟子而起。若需承担后果，弟子愿与老高一同承担。”
她脸色苍白，站姿却笔直如剑。
柳小妹挺出身:“我，我也愿意!”
沧溟真人看着殿下的三人，又看向玉案上那两件仍在微微共鸣的奇物。
他沉默了很久。
殿内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玄玶长老忽然开口：“宗主，老高此子……虽常出人意料，但每每所言，最终皆有所成。从天道筑基，到金丹、元婴，再到幽冥之行……他似乎总能在不可能中找到可能。”
他顿了顿，看向那两件信物：“这两样东西，一来自幽冥至深，一来自龙宫秘宝。他能‘偶然钓得’，或许……真是冥冥中的机缘。”
一位执事长老忍不住小声嘀咕：“他偶然一钓就能钓起来两个仙物？”
旁边另一位长老苦笑：“不然呢？你以为他那些元婴修为怎么来的？还不是钓出来的。”
这话声音虽小，但在场都是修为高深之辈，听得清清楚楚。
沧溟真人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感慨。
“老高啊老高。”他摇头，“你入宗门不过数年，从杂役到元婴，惹的麻烦一件比一件大，带来的‘惊喜’也一次比一次惊人。”
他站起身，走下主位，来到玉案前。
伸手，指尖轻触那圈微弱的空间涟漪。
涟漪荡开，又平息。
“天界……”沧溟真人喃喃道，“我潮音宗立宗万载，历代先辈所求，无非是大道飞升，窥探更高境界。但真正能触及天界边缘者，寥寥无几。”
他转身，看向殿外夜空。
“若此次能成，不仅可救落儿，亦是我潮音宗万载难逢的机缘——窥探天界奥秘，感悟更高法则，甚至可能为宗门后人开辟一条新的路。”
他回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但风险极大。”他声音沉下来，“海眼井灵脉若受损，宗门灵气环境倒退百年，都是轻的。重则灵脉枯竭，宗门根基动摇。”
众人屏息。
沧溟真人看向老高：“你有几成把握？”
老高实话实说：“若一切顺利，或许有五成。但中途若有变故，可能更低。”
“五成……”沧溟真人闭眼，复又睁开。
他看向沈落：“落儿，你怎么说？”
沈落直视师尊：“弟子相信老高。”
短短六字，没有多余解释。
沧溟真人笑了，这次是真正的笑。
“好。”他点头，“那就赌一把。”
他看向玄玶长老：“传令下去，三日后，所有元婴以上长老齐聚海眼井。布【万川归流大阵】，调动全宗之力，配合海眼井灵脉，助老高冲击天路！”
玄玶长老躬身：“是！”
几位执事长老虽然仍有疑虑，但见宗主已下决断，也都领命。
沧溟真人走到老高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小子，宗门把宝押在你身上了。别让我们失望。”
老高郑重点头：“弟子必竭尽全力。”
“去吧，好好准备。”沧溟真人摆手，“三日后，海眼井见。”
老高、沈落、柳小妹行礼退出。
走出听潮殿时，夜风清凉。
柳小妹长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吓死我了……刚才宗主不说话的时候，我以为要完了……”
沈落看向老高：“五成把握，是真话？”
老高笑道：“最多五成。实际上，可能只有三成，甚至更低。但我不能那么说。”
“我知道。”沈落轻声说。
三人沿着山道慢慢走。
月色如水，洒在石阶上。
柳小妹忽然问：“高大哥，如果……我是说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老高想了想，认真回答：“如果失败了，我就再找别的办法。天界去不了，就去别的秘境，别的禁地。总会找到能治师姐伤的东西。”
他顿了顿，笑起来：“钓鱼佬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沈落侧头看他。
月光下，老高的侧脸线条分明，眼神里有种她熟悉的、近乎执拗的坚定。
她忽然觉得，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哪怕前路再险，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回去吧。”她说，“你需要准备，我也需要调养。三日后，我在阵中为你护法。”
老高点头。
三人身影渐行渐远，没入夜色。
听潮殿内，沧溟真人与玄玶长老还站着。
“宗主，此事……”玄玶长老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沧溟真人望着殿外，“风险太大，不该赌。”
他转身，走回主位坐下：“但修仙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若事事求稳，潮音宗也走不到今天。”
“况且，”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老高此子，我看不透。他那些机缘，那些看似不可能的突破，背后或许真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这次借他之手，窥探天界，或许……真是我潮音宗更进一步的机会。”
玄玶长老沉默片刻，点头：“我这就去安排大阵。”
殿内重归寂静。
沧溟真人独自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扶手。
三日后。
一场关乎宗门根基、弟子性命、以及可能改变潮音宗命运的浩大仪式，即将启动。
而主角，是一个喜欢钓鱼的元婴修士。
他笑了笑，觉得这世界真是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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