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四载冬月的范阳城,北风刮得比刀子还利。节度使府邸里却暖得让人冒汗——不是炭火烧得太旺,而是安禄山安大将军正在跳胡旋舞。
这位体重三百斤的胡人将领,此刻正陀螺似的在毡毯上打转。周围坐着他的部将田承嗣、高尚、严庄等人,个个屏息凝神,仿佛在观赏什么神圣仪式。
“啪!”安禄山终于停下,像座肉山轰然落座,震得案几上的酒杯都跳了三跳。
“将军好舞姿!”田承嗣率先喝彩。
“好个屁!”安禄山喘着粗气,汗珠子顺着三层下巴往下淌,“老子在长安给圣人跳舞,在贵妃面前跳舞,跳了十几年!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要说——这舞,老子跳够了!”
从“忠臣”到叛臣的蜕变之路
安禄山的人生堪称传奇。这个营州杂胡出身的家伙,凭着机敏和运气,竟一步步爬到了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位置,手握大唐近半精兵。
他有两样绝活:一是打仗真不要命,二是装傻充愣的本事天下无双。
在长安时,他见太子不拜,问为何,他瞪着眼睛说:“臣胡人,只知有皇帝,不知有太子。”把玄宗哄得心花怒放。他又认杨贵妃为母,每次入宫先拜贵妃后拜皇帝,说“胡人先母后父”。更绝的是,他那三百斤的身躯跳起胡旋舞来,居然能转得飞快,常逗得玄宗和贵妃前仰后合。
可这一切,在天宝后期慢慢变了味。
宰相杨国忠看他不顺眼,天天在玄宗耳边嘀咕:“安禄山必反。”刚开始玄宗还不信:“禄山,朕推心待之,岂能负朕?”可说得多了,心里难免种下怀疑的种子。
安禄山那边呢?他也有苦衷。去年入朝,他察觉玄宗态度微妙;与太子李亨见面时,对方眼神里的寒意能冻死人。回到范阳后,朝廷又频频派人“慰问”——说是慰问,实为监视。
“这是逼我啊!”某夜,安禄山对谋士高尚吐苦水,“我在范阳好好当着我的节度使,非要疑我反,我要不真反,岂不辜负了他们一片疑心?”
一场蓄谋已久的“清君侧”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初九,安禄山终于撕下伪装。
他在范阳誓师,打出旗号冠冕堂皇——“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十五万大军整装待发,其中不少是契丹、奚、同罗等部族的精锐骑兵。
誓师大会很有戏剧性。安禄山站在高台上,声泪俱下:“杨国忠奸佞误国,圣人受其蒙蔽!我等今日起兵,非为造反,实为清君侧、安社稷!”
台下将士山呼海啸。不过私下里,几个老兵在嘀咕:
“将军说圣人有密诏,密诏在哪儿呢?”
“你傻啊,密诏密诏,就是秘密的诏书,能让你看见?”
“可这清君侧,要从范阳清到长安去?这清得是不是远了点?”
无论如何,大军开拔了。安禄山坐在特制的宽大马车里——普通马鞍已经承载不了他的重量——望着南下的队伍,眼神复杂。
纸糊的大唐防线
叛军一路南下,遇到的抵抗简直像用竹筷子捅窗户纸——一捅就破。
第一站蓟城,守将半天就开门投降。不是他不忠,是真没打过仗。这位将军上次动刀枪还是二十年前在长安参加武举考试,这些年光顾着收税和应酬,早把兵法忘到九霄云外。
接下来是河北各州县。承平已久的地方官们,有的闻风而逃,有的献城请降,少数几个想抵抗的,打开武库一看:生锈的刀枪,霉烂的弓弦,库房里的老鼠比守军还肥。
也不能全怪他们。大唐太平太久了,开元盛世到天宝年间,内地百姓四十多年不识刀兵。府兵制早就败坏,那些在籍的士兵,有的经商成了富户,有的种地变成老农,真要他们上阵打仗,还不如让他们去跳胡旋舞。
只有颜真卿、颜杲卿兄弟在河北拉起队伍抵抗,但杯水车薪。叛军如决堤洪水,席卷而下。
长安城的荒唐剧
消息传到长安时,玄宗正在华清宫泡温泉。
第一个报信的使者被杨国忠拦下了:“区区胡儿闹事,何足惊动圣人?”
第二个报信的使者来了,杨国忠还在嘴硬:“安禄山麾下皆乌合之众,不日必败。”
等到河北大半沦陷的消息再也捂不住时,长安城才慌了神。可朝廷的反应堪称奇葩:先是不信,后是轻敌,最后是瞎指挥。
玄宗派封常清去洛阳募兵。封大将军倒是雷厉风行,十天凑了六万人——只是这六万人大多是市井无赖和闲散游民,很多人连马都没骑过。结果洛阳一战,六万对十五万,唐军一触即溃。
接下来高仙芝、哥舒翰,一个接一个的名将被派上前线,又一个接一个地败下阵来。不是他们不会打仗,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临时拼凑的军队,怎么敌得过安禄山经营多年的边镇精兵?
最荒唐的是,潼关天险本来守得好好的,杨国忠偏偏怂恿玄宗逼哥舒翰出战。老将军哥舒翰拖着病体,望阙哭拜:“出关必败!”可圣命难违,结果二十万大军在灵宝中伏,几乎全军覆没。
仓皇西幸与马嵬惊变
潼关失守的消息传来,长安终于炸了锅。
玄宗从温泉池里爬起来时,手都是抖的。七十二岁的皇帝,此刻像个无助的老人。他做了个决定:跑。
天宝十五载六月十三日凌晨,玄宗带着杨贵妃、皇子皇孙、亲近大臣,悄悄溜出延秋门,往蜀中逃去。走得匆忙,连在京的皇孙、公主都来不及通知。
走到马嵬驿,士兵哗变了。他们饿着肚子跑了一天,越想越气:好好的太平日子,怎么就落得这般田地?
矛头指向杨国忠——这个逼反安禄山、瞎指挥断送潼关的宰相。乱刀之下,杨国忠成了肉泥。紧接着士兵们围住玄宗住处:“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
玄宗老泪纵横,可刀剑当前,终究还是让高力士缢死了杨玉环。三十八岁的绝代佳人,香消玉殒在马嵬驿的佛堂里。
据说玄宗西行途中,常登高东望,泪湿衣襟。不知他是在哭贵妃,在哭江山,还是在哭自己亲手缔造又亲手毁掉的开元盛世?
司马光说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痛心疾首:“禄山一呼,四海震荡,明皇仓皇幸蜀,宗庙几覆。”他指出了几个关键:其一,玄宗晚年昏聩,“以天下付李林甫、杨国忠”,致使朝纲败坏;其二,边镇节度使权力过大,“大者连州十余,小者犹兼三四”,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其三,中央武备废弛,“禁军皆市井之徒,富者贩缯彩、食粱肉,壮者为角觝、拔河、翘木、扛铁之戏”,完全丧失战斗力。
司马光特别强调,安禄山之乱非一日之寒,“其乱萌于李林甫,炽于杨国忠,而暴发于禄山”。这是制度之弊、用人不当、多年积患的总爆发。
作者说
读这段历史,我常思考一个有趣的问题:如果安禄山早死十年,会不会以“忠诚憨厚”的形象载入史册?历史评价往往成王败寇,但更值得玩味的是,安禄山这个人物的复杂性。
他是胡人,却在大唐体制内爬到顶峰;他粗鄙不文,却深谙中原权力游戏的规则;他看似憨傻,实则精于算计。他的反叛,某种程度上是大唐包容性带来的副作用——帝国敞开怀抱接纳四方人才,却没能解决好文化认同和政治忠诚的问题。
另一个较少被提及的角度是信息传递的滞后性。从范阳到长安,消息传递需要十余日。这导致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天然薄弱,也给了安禄山充足的准备时间。唐代的驿报系统在和平时期运转良好,但在危机时刻却暴露出致命缺陷。玄宗接到的一个个“好消息”,其实是十几天前的旧闻;等他做出反应,前线形势早已天翻地覆。
最讽刺的是,安禄山起兵时打的旗号“讨杨国忠”,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当时许多人的心声。杨国忠确实不得人心,这就让叛军获得了一定的舆论掩护。等到人们发现,安禄山不仅要清君侧,更要夺天下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场叛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盛世背后的隐患:军事上的外重内轻,政治上的腐败懈怠,社会上的矛盾积累。而所有这些,都被开元天宝年间的繁华表象所掩盖,直至那根名为安禄山的引线被点燃。
本章金句
盛世如锦,最怕从里头烂起;堡垒再坚,往往先垮于守门人的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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