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落，图成。
《春风化雨图》的澹青色光晕如同实质的春雨，温柔地笼罩着远处血泊中的萧绝。光点融入他塌陷的胸膛，融入紫黑色的坏死区域，融入千疮百孔的经脉。邪力侵蚀被遏制，破碎的脏腑在微弱地修复，生命气息虽然依旧如同风中残烛，却不再坠落，而是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图成了。
萧绝暂时死不了了。
但云芷付出的代价是——
左臂。
从肩膀到手肘，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咧开，皮肉翻卷，白骨裸露。更可怕的是伤口中残留的紫黑色邪气，如同附骨之疽，仍在疯狂侵蚀着周围尚未坏死的组织。整条手臂已经彻底失去知觉，肤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肿胀得几乎有原本两倍粗，皮肤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黑色纹路。
而且，因为最后那一下决绝的“撬断臂骨”，臂骨从中间断裂，只靠一点皮肉勉强相连，晃晃荡荡地垂在身侧。
鲜血，正从那道恐怖的伤口，以及断裂的骨茬处，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地涌出。
不是滴。
是流。
是喷。
温热的、鲜红的血，顺着她无力垂落的左手指尖，大股大股地淌下，落在身下破碎的琉璃瓦上。
“滴答。”
“滴答、滴答。”
起初只是几滴。
但很快，就汇聚成一小滩。
血泊在琉璃瓦粗糙的表面上蔓延，浸润了瓦砾的缝隙，在血月黯淡的光芒下，反射出暗红色的、粘稠的光泽。
云芷跪坐在血泊中。
她的头低垂着，灰白枯槁的长发散乱地遮住了脸，只能看见削瘦的、血迹斑斑的下巴，和那不断涌出鲜血的左臂。
她的右手，还紧紧握着那支笔。
笔杆上布满了裂痕，裂痕中金红色的光芒已经极其黯澹，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笔尖，依旧染着她的血。
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
而是失血过多带来的、无法控制的生理性战栗。
眼前一阵阵发黑，耳中的嗡鸣越来越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却如同漏气的破鼓，每一下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虚弱和更多的寒意从四肢百骸涌向心脏。
冷。
好冷。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流干了，只剩下刺骨的寒冷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冻僵了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
她想抬起右手。
想继续做点什么。
但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连握紧笔杆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意识，如同沉入冰海中的石块，不断下沉，下沉……
就在她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边缘——
“滋……”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传入耳中。
不是从别处传来的。
而是从她身下。
从她左手垂落、鲜血滴淌的那片琉璃瓦上。
云芷涣散的瞳孔，微微动了动。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目光，落在了自己左手下方的血泊中。
血泊不大。
但就在血泊边缘，几滴新淌下的鲜血，恰好落在了一片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的琉璃瓦上——
那片瓦，之前被玄玑周身散逸的紫黑色邪气侵染过，表面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灰烬。
那是邪气与琉璃材质发生侵蚀反应后，留下的残余物。
此刻，云芷的鲜血，滴落在那片黑色灰烬上。
然后——
“滋滋……滋滋滋……”
清晰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湿布的声响，骤然响起！
只见那几滴鲜红的血，在与黑色灰烬接触的瞬间，竟然如同活物般沸腾了起来！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沸腾，而是血液表面泛起了细密的、金色的光点！
而那些黑色灰烬，在接触到沸腾的、泛着金光的鲜血后，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消融！
如同冰雪遇上烈阳！
不是被冲散，不是被覆盖，而是被某种更本质的力量……净化！
短短两息时间，那几滴鲜血下方的黑色灰烬，就被净化得一干二净，露出下方琉璃瓦原本的色泽。
而鲜血本身，颜色似乎也暗澹了些许，但依旧鲜红。
云芷的眼睛，猛地睁大。
失血带来的晕眩和冰冷，在这一刻，被某种更强烈的情绪——震惊——暂时压了下去。
她的血……
能净化邪气残留？
不，不只是净化残留。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抬起，看向不远处——
那里，玄玑依旧负手而立，紫金色的魔神之躯散发着恐怖的威压，周身缭绕的紫黑色邪气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
但此刻，那些原本肆意弥漫的邪气，在靠近云芷周围三丈范围内时，竟然出现了微不可察的……
避让？
不，不是避让。
是湮灭！
那些邪气在进入某个无形范围后，仿佛撞上了看不见的屏障，竟然开始自行消散、湮灭！
虽然湮灭的速度很慢，范围也很小，但确实在发生！
而那个“无形范围”的中心——
正是云芷。
或者说，是云芷身上正在不断淌出的……
血！
云芷的血，散发着某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让邪气本能厌恶并试图远离的……
气息！
“呵……”
一声低沉的笑，打破了死寂。
玄玑缓缓迈步，朝着云芷走来。
他的脚步很轻，落在破碎的琉璃瓦上，几乎没有声音。
但他的每一步，都让云芷的心脏狠狠一缩。
他走到了云芷身前。
低头，看着跪坐在血泊中、左臂几乎废掉、浑身浴血颤抖的女人。
也看着地上那片正在“滋滋”作响、净化着黑色灰烬的血迹。
紫金色的眼眸中，那原本冰冷玩味的目光，渐渐变了。
变得……
灼热。
如同饥饿了千年的猛兽，终于闻到了最鲜美猎物气息时的灼热。
“原来如此……”
玄玑缓缓蹲下身。
这个动作，让他那庞大的魔神之躯显得有些不协调，但他做得很自然。
他伸出右手——那只手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类的大小，肤色白皙，手指修长，看起来甚至有些文雅。
他用食指，轻轻蘸了一点云芷身下血泊中的……
鲜血。
指尖与鲜血接触的刹那——
“嗤！”
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澹金色电弧，从鲜血中迸发，击打在玄玑的指尖！
玄玑的手指微微一颤。
指尖的皮肤，竟然出现了一个针尖大小的、焦黑的点！
虽然瞬间就被紫金色的能量修复，但确实……受伤了。
玄玑没有缩回手。
反而将指尖凑到眼前，仔细地看着那滴鲜红的血珠。
看着血珠表面隐约流转的、极其微弱的澹金色光芒。
看着血珠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密的、如同星河般璀璨的微小光点在缓缓旋转。
他的眼神，越来越亮。
亮得惊人。
亮得……贪婪。
“纯净之血……”
玄玑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颤抖的兴奋。
“不是普通的画皮师血脉……”
“是返祖。”
“是接近初代画皮师始祖的……本源之血！”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的烙铁，灼灼地钉在云芷脸上。
“难怪……难怪你能以凡人之躯，施展‘溯影绘真’那样的禁术。”
“难怪你的‘绘影兵团’能干扰本座的阵法。”
“难怪你的血，能净化邪气残留……”
玄玑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玩味的笑。
而是一种发现了绝世珍宝的、充满占有欲的、近乎狂热的笑。
“本座原以为，你只是一颗不错的‘果实’。”
“现在看来……”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云芷，紫金色的眼眸中，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你是宝藏。”
“是能让本座突破最后瓶颈、真正触摸‘永生’之境的……钥匙！”
话音落下的瞬间——
玄玑猛地伸手！
不是攻击。
而是抓！
五指张开，掌心对准云芷那条正在不断淌血的、几乎废掉的左臂——
隔空一握！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的吸力，猛然爆发！
目标，不是云芷整个人。
而是她左臂伤口中——
正在不断涌出的鲜血！
“嗤嗤嗤——！！！”
云芷左臂那道狰狞的伤口，勐地炸开！
不是被撕裂，而是伤口内部的血管、肌肉、甚至骨骼，在吸力的作用下，疯狂地挤压、收缩！
更多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伤口中狂飙而出！
不是自然流淌，而是被硬生生抽出来！
鲜血离体的瞬间，就在空中化作一道道细密的血线，如同受到召唤般，朝着玄玑的掌心疯狂涌去！
“呃啊——！！！”
云芷的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爆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嚎！
那不是简单的放血！
那是抽髓般的痛苦！
仿佛有无数根无形的针管，同时刺入她左臂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根血管、甚至骨髓深处，将她最本源的生命精华，强行抽出！
她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枯！
她的头发，剩余的黑色部分也在迅速褪色，彻底变成毫无生机的灰白！
她的眼睛，迅速凹陷下去，眼眶周围浮现出浓重的黑晕，瞳孔中的神采在急速流逝！
只是短短三息！
云芷整个人，就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植株，迅速枯萎！
而玄玑的掌心——
那些被抽离的鲜血，汇聚成一团拳头大小的、浓郁到近乎粘稠的血球。
血球悬浮在空中，缓缓旋转。
表面不再是单纯的鲜红，而是流淌着瑰丽的、如同晚霞般的澹金色光晕。
内部，无数微小的金色光点如同星河般旋转、闪烁，散发出一种神圣而纯净的气息。
与周围弥漫的紫黑色邪气，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近乎对立的对比。
玄玑看着掌心那团血球。
眼神中的贪婪，几乎化作了实质的火焰。
他能感觉到。
感觉到这团血球中蕴含的、远超他想象的精纯能量！
那是画皮师血脉最本源的力量！
是能净化邪气、克制阴秽、甚至可能触及“创造”与“生命”法则的……
始祖之血！
“妙极……”
玄玑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颤抖。
他张开嘴。
不是用掌心吞噬。
而是将那颗悬浮的血球，缓缓送向自己的——
嘴唇。
他要品尝。
要亲身体验，这“纯净之血”的滋味。
要将其炼化，融入己身，化为突破最后关隘的……
资粮！
雪球，越来越近。
云芷趴在地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不停痉挛。
她的视线已经模糊得几乎看不见，只能隐约感觉到一团温暖的金红色光芒，正在靠近玄玑的嘴。
契约那头，萧绝的生命气息依旧微弱，但还算稳定。
《春风化雨图》还在起作用。
他暂时安全。
当自己……
要死了吗？
被抽干鲜血，变成一具干尸？
然后自己的血，会成为这个魔鬼突破瓶颈、为祸世间的助力？
不……
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她的人生要被这个魔鬼算计？
凭什么她的血要成为他的养料？
凭什么她救不了父母，护不了萧绝，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要被掠夺干净？
凭什么？！
“嗡……”
灵魂深处。
那支笔杆布满裂痕、笔尖染血的画笔，猛地震颤了一下。
裂痕中，金红色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炽亮了一瞬！
与此同时——
云芷那几乎干涸的血管中，最后残存的、尚未被抽离的血液——
沸腾了。
不是被外力抽离的沸腾。
而是源自血脉最深处、源自灵魂最本源处、某种被逼到绝境后——
自发的、决绝的燃烧！
“咳……咳咳！”
云芷猛地咳嗽起来，咳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暗红色的、近乎黑色的血块。
但她抬起了头。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了头。
灰白枯槁的头发散乱地粘在脸上，深陷的眼眶中，那双几乎失去神采的眸子，死死盯住了玄玑。
盯住了他手中那团属于自己的血球。
盯住了他即将将其吞噬的嘴唇。
然后——
她的嘴角，扯起了一个极其难看的、扭曲的、却带着某种疯狂决绝的……
笑容。
她的右手，猛地抬起！
不是去抢血球。
不是去攻击玄玑。
而是——
将手中那支笔杆布满裂痕、笔尖染血的画笔，狠狠刺向自己的——
心脏！
笔尖刺破衣衫。
刺破皮肤。
刺入肌肉。
朝着那颗正在微弱跳动、却依旧固执地泵出最后血液的……
心脏！
“想喝我的血？”
云芷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疯狂。
“那我……”
“让你喝个够！”
笔尖，狠狠刺入！
“噗嗤——！”
鲜血，从心脏处狂飙而出！
但这一次——
流出的血，不再是鲜红。
而是燃烧着澹金色火焰的——
金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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