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玑掌心那点黑暗浮现的刹那，整个太和殿顶，不，是整个紫禁城，都安静了下来。
不是无声的安静。
而是一种更诡异的、仿佛连“声音”这个概念本身都被压制的沉寂。
风停了。
血月的光芒凝固在空中。
就连之前被战斗余波惊起、在夜空中盘旋的几只夜枭，也突然僵住了翅膀，如同被钉在琥珀中的虫子，保持着振翅的姿态，却一动不动。
然后，它们开始坠落。
不是飞落，是直挺挺地、如同石头般从空中坠落，砸在宫殿的琉璃瓦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落地时，它们的身体已经干瘪枯萎，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
云芷的呼吸，勐地一窒。
她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窒息感，不是来自空气，而是来自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某种更高层面的压迫。
仿佛这片天地，突然对她产生了恶意。
“这是……”她握笔的手，微微颤抖。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本能——画皮师血脉对天地规则异常变动的本能预警！
她身旁，单膝跪地的萧绝，猛地抬起头。
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痛。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尖锐的刺痛！
作为皇室成员，作为曾镇守北境、身上承载部分国运与龙气的亲王，他对此刻正在发生的变化，感应得比云芷更加清晰、更加……痛苦！
“他在……”萧绝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抽……龙气！”
话音未落——
“嗡……嗡嗡嗡……”
低沉的、仿佛从大地最深处传来的震动，开始蔓延。
起初极轻微，像是远方的闷雷。
但很快，这震动就变得清晰可闻，并且……越来越响！
不是声音的响。
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共振！
整个紫禁城，这座凝聚了数百年王朝气运、承载着万民信仰的宏伟宫殿群，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并且……在哀鸣！
云芷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
在灵觉的视野中，她看到了常人无法看见的景象——
从紫禁城的四面八方，从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从乾清宫、坤宁宫，从东西六宫，从每一个角落……无数道澹金色的、如同游龙般的气流，正被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力量强行抽离！
那些澹金色气流，有的粗壮凝实，散发着威严尊贵的气息——那是龙气，是王朝正统的气运显化。
有的细密绵长，汇聚成流，带着红尘烟火、悲欢离合的驳杂意念——那是万民气运，是百姓生活、劳作、祈祷所凝聚的信仰之力。
这些气运本应无形无质，与宫殿建筑、与这片土地、与这个王朝的命运紧密相连，循环往复，维持着某种平衡。
但现在——
它们被暴力地扯断了与根基的联系！
如同被活生生抽筋剥髓！
无数澹金色气流，如同百川归海，疯狂涌向太和殿顶，涌向玄玑掌心那点深邃的黑暗！
不，不是“涌向”。
是被吞噬！
那点黑暗，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一个贪婪到极致的饕餮之口，疯狂地、饥渴地吞噬着一切涌来的气运！
而玄玑的身体——
开始膨胀。
不是肌肉骨骼的膨胀，而是一种更诡异的、仿佛整个人的“存在”本身在扩张！
他的身形在视觉上并没有变得更高大，但给人的“感觉”，却如同吹胀的气球，在不断拔高、膨胀，渐渐充满了整个视野，充满了整片天空！
紫黑色的邪气不再外放，而是如同活物般缠绕在他周身，那些暗金符文亮得刺眼，仿佛要燃烧起来。
他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澹金色的流光顺着经脉游走——那是正在被强行吞噬、炼化的龙气与万民气运！
每吞噬一道气运，他身上的气息就攀升一分！
那气息不再是单纯的阴冷邪恶，而是开始掺杂进一种矛盾的、令人更加不安的威压——如同帝王般的威严，混合着深渊般的恶念，形成一种扭曲而恐怖的神魔之威！
“嗬……嗬……”萧绝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他死死盯着玄玑，眼眶几乎要瞪裂，血丝密布。
那些被吞噬的龙气，与他血脉相连！
每被吞噬一道，他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剜了一刀！
那不是物理的痛，而是命运的痛，是根基被动摇的痛，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誓言守护的国运，被仇敌当做养料吞噬的……绝望之痛！
“住……手……”他想怒吼，想冲上去，想用剑斩断那吞噬的黑暗。
但他的身体，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玄玑的气息，节节攀升，突破了一个又一个极限！
看着那吞噬的黑暗，越来越大，渐渐化作一个直径超过三丈的、缓缓旋转的黑暗旋涡！
旋涡中心，隐约可见一个复杂的、由暗金与紫黑交织而成的阵法图案，正在缓缓展开、完善！
“这是……‘夺天噬运阵’……”云芷的声音颤抖着，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她在《画皮师札记》的残篇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
那是一种传说中的、早已失传的、甚至被列为“禁忌中的禁忌”的逆天邪阵！
以特定地点为阵眼，以施术者自身为媒介，以无数生灵的怨恨或信仰为引，强行抽取、吞噬一方天地的本源气运！
被吞噬的气运之地，轻则地脉枯竭、灾祸频发，重则山河破碎、生灵绝灭！
而施术者，将获得难以想象的、短暂却恐怖的力量加持，如同……魔神临世！
“他……早就布置好了……”云芷看着那缓缓展开的阵法图案，看着那些与紫禁城建筑布局隐隐呼应的阵纹节点，猛然明白了。
为什么玄玑选择在太和殿顶决战。
为什么他之前看似被动，甚至容忍他们的“剑画合璧”。
因为这里，就是整个“夺天噬运阵”的核心阵眼！
整个紫禁城，这座王朝的心脏，早就被他暗中经营数十年，布下了密密麻麻的阵纹与节点！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等一个足够“刺激”的对手，逼他“不得不”动用这张底牌！
等一个完美的时机，在血月当空、天地阴气最盛、而人心最动荡（皇后被废、朝局震动）的时刻——启动大阵，吞噬国运！
“疯子……”云芷喃喃道，“这是要……毁了整个王朝的根基……”
“不止。”萧绝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越来越庞大的黑暗旋涡，“他在用国运……强行冲击某个……瓶颈。”
云芷猛地看向玄玑。
果然！
随着吞噬的气运越来越多，玄玑身上的气息已经膨胀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程度，但他似乎还在压制，还在压缩！
那些被吞噬的澹金色气运，在他体内疯狂运转、炼化，然后化作更加精纯、更加恐怖的紫金色能量，源源不断地涌向他丹田深处某个……仿佛无底洞般的所在！
他在积蓄力量！
在借助整个王朝的气运，冲击某个困扰了他数百年的……境界壁垒！
一旦冲破——
云芷不敢想象。
一个活了数百年、本就深不可测的老魔，如果再突破，获得更强大的、甚至可能触及“规则”层面的力量……
那将不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
“必须……阻止他……”萧绝挣扎着，想要再次握紧剑。
但他的手指，已经僵硬得不听使唤。
刚才那一道“剑画合璧”，以及此刻国运被吞噬带来的血脉反噬，已经彻底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甚至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那黑暗旋涡越来越大，旋转越来越快！
看着玄玑的气息，越来越恐怖，越来越……非人！
“嗡——！！！”
当最后一道粗壮的、仿佛带着龙吟之声的澹金色龙气，从太和殿下方被强行抽出，没入黑暗旋涡时——
整个大阵，勐地一震！
所有的阵纹，瞬间亮到极致！
玄玑紧闭的双眼，勐地睁开！
“轰——！！！”
一道肉眼可见的紫金色气柱，从他天灵盖冲天而起，直贯血月！
气柱之中，隐约可见万民虚影跪拜、龙形气流盘旋、宫殿楼阁幻生幻灭……那是被吞噬炼化的国运显化！
而玄玑的身躯，在这气柱的冲击下，终于开始了肉眼可见的膨胀！
他的身高，以违背常理的速度拔高！
三尺、一丈、三丈、五丈……
衣衫被撑裂，露出下方并非血肉，而是如同紫金色金属浇筑而成的、布满了诡异符文的魔神之躯！
他的面容也在扭曲、变化，褪去了人类的特征，变得棱角分明、威严冷酷，额头上甚至缓缓裂开一道缝隙——第三只竖瞳，正在缓缓睁开！
竖瞳之中，没有眼球，只有一片旋转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星空！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以他为中心，猛然爆发，席卷整个紫禁城！
“卡察……卡察卡察……”
太和殿顶，那些坚硬的琉璃瓦，在这威压下，开始大片大片地崩裂、粉碎！
下方的宫殿建筑，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梁柱扭曲，墙体开裂！
整个紫禁城，仿佛都在这个“魔神”的脚下……颤抖！
“成了。”
玄玑开口。
声音不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如同天地共鸣般的宏大回响，每一个字都震得人耳膜生疼，灵魂战栗！
他缓缓低头，那双已经变得如同灯笼般大小的紫金色眼眸，以及额间那只黑暗竖瞳，同时锁定了下方如同蝼蚁般的云芷和萧绝。
“现在……”
他抬起已经变得如同宫殿梁柱般粗壮的紫金色手臂，五指张开，缓缓下压。
仅仅是一个下压的动作——
“轰隆——！！！”
云芷周身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金刚护体图》光罩，连一瞬都没能支撑，如同脆弱的玻璃般，轰然破碎！
云芷闷哼一声，口喷鲜血，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压倒在地，动弹不得！
而她身边的萧绝，更是直接被压得趴伏在地，身下的琉璃瓦寸寸龟裂，鲜血从全身每一个伤口中猛然迸射！
差距。
天堑般的差距！
在吞噬了紫禁城龙气与万民气运、化身魔神的玄玑面前，刚才还能与他周旋、甚至点破邪力球的两人，此刻……渺小得如同尘埃！
玄玑那巨大的手掌，悬停在两人上空。
掌心之中，黑暗旋涡缓缓旋转，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死亡气息。
他没有立刻拍下。
而是用那种宏大而漠然的声音，缓缓道：
“作为助本座冲破壁垒的‘契机’，本座可以赐你们……”
“选择死亡方式的权力。”
“是被吞噬，化作本座力量的一部分？”
“还是被碾碎，魂飞魄散？”
手掌，缓缓下压。
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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