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时间：45天
周五下午的自习课，图书馆二楼的阳光正好。
百里守约坐在靠窗的长桌旁，面前摊开一本《高等数学精解》，笔尖悬在纸上已有三分钟没有移动。他的视线越过书页边缘，落在斜对面那张桌子旁的身影上。
希流正埋头在一堆旧报纸和档案袋里，眉头微蹙，指尖小心地翻动着泛黄的纸页。她今天扎了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耳边，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她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两个下午。
守约的初次计划——在一周内完成基础观察后制造一次“意外”——因为那本突然出现的古籍和蛋糕店奶奶意味深长的话而被暂时搁置。玄策传来的补充信息也让他决定放缓节奏：“总部分析显示，目标相关灵能波动具有周期性，下次峰值预计在五天后。建议在峰值期进行能力确认测试。”
于是，这成了名正言顺的观察期。
但观察的方式，需要调整。
守约合上书，站起身。他的动作自然流畅，狼耳随着步伐轻轻转动，尾巴在身后保持着舒缓的摆动频率——这是他三天来练习的成果，让这些非人特征看起来更像是某种“习惯”而非“警惕”。
他走到期刊区的饮水机旁接水，位置恰好是希流的侧后方。
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晰看到她正在查阅的资料：1998年至2000年的《晨报》合订本，摊开的页面是社会新闻版块。希流手边还放着一个硬皮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摘录。
她在找什么？
守约接满水，转身时“恰好”经过希流桌旁。他的尾巴“不经意”扫过桌腿，碰掉了地上一个档案袋。
“抱歉。”他弯腰去捡。
“啊，没关系。”希流也同时伸手。
两人的指尖同时触碰到牛皮纸袋。那一瞬间，守约刻意延长了接触时间——0.8秒。传感器没有报警，希流周身的灵能光晕稳定在基础值，没有出现那天的峰值波动。
很好。她在放松状态下不具备主动感知能力。
“你在做历史课题吗？”守约直起身，将档案袋放回桌上，语气随意得像普通同学间的寒暄。
希流抬起头，眼睛因为长时间阅读而略显疲惫，但看到他时还是亮了一下：“算是吧……其实是在找我妈妈以前工作的报道。”
她指了指摊开的报纸。守约的视线迅速扫过版面——1999年7月15日，第三版，标题是《市图书馆古籍修复项目取得突破性进展》，配图是一张工作照：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站在一排古籍书架前，其中一位年轻女性的侧脸与希流有七分相似。
“你母亲是古籍修复师？”守约问。他在希流旁边的空位坐下，距离控制在一米——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疏远。
“嗯。”希流用手指轻轻抚摸报纸上的照片，“她在这个项目组工作了三年。奶奶说，我就是在她最忙的那段时间怀上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这些报纸是周爷爷帮我从仓库里找出来的。他说妈妈当年参与修复了一批特别珍贵的古籍，其中有一本叫《影渊录》的孤本，修复完成后就失踪了。”
《影渊录》。
守约的狼耳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记得那本深蓝色厚书的扉页内侧，有一个模糊的藏书章，上面的古篆字体似乎就是这三个字。
“失踪了？”
“嗯，档案记录显示修复完成后移交给了市博物馆，但博物馆的入库记录里没有这本书。”希流翻开笔记本，指着一行摘录，“你看，这是当年项目组的交接单复印件，签字人是妈妈和一个叫‘林研究员’的人。但奇怪的是，馆里的人事档案里根本没有姓林的员工。”
守约接过笔记本。他的目光看似在阅读文字，实际上已经启动了瞳孔内的微距扫描功能，将整页内容完整记录。
签字日期：2000年3月28日。
交接古籍编号：GY-9907。
书名确认：《影渊录》（孤本）。
备注栏有一行小字：“特殊材质，需恒温恒湿保存。内容涉及古祭祀仪典，暂不对外公开。”
而签字栏的第二个名字——“林研究员”，笔迹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那种起笔的力道，转折的角度……
“你在怀疑什么？”守约将笔记本递回去，语气平稳。
希流沉默了片刻，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我妈妈是在我出生一个月后去世的。”她说，声音平静得让人心疼，“官方记录是产后并发症。但奶奶从来不信。她说妈妈的身体一直很好，怀孕期间还在坚持工作，不可能突然就……”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报纸边缘：“而且妈妈留下了一本日记，最后一页的日期是我出生那天。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它选择了你。对不起，我的孩子。’”
图书馆很安静，只有远处书架间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翻书声。阳光缓慢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桌面上交织在一起。
守约没有说话。他的特工训练告诉他，此刻应该继续追问，获取更多情报。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也许是希流眼中那种混合着悲伤与执着的眼神——让他选择了沉默。
“所以我一直在找。”希流深吸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我想知道妈妈当年到底参与了什么，那本《影渊录》到底是什么，还有那个‘林研究员’是谁。也许弄清楚这些，我就能明白……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转头看向守约，忽然笑了笑：“抱歉，突然说这些沉重的话。是不是很无聊？”
“不。”守约说。他的尾巴轻轻摆到椅侧，这个姿势能让他更放松地坐着，“很有意思。”
这是真话。
任务之外的真话。
“那……”希流眼睛转了转，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作为听我唠叨的回报，周末要不要一起去个地方？”
守约的狼耳立起一个微小的角度：“哪里？”
“市博物馆的库房。”她压低声音，“我通过周爷爷的关系，申请到了古籍部的临时参观权限，就这周六下午。据说那里还保存着当年项目组的一些原始工作记录。”
她凑近了一点，栀子花的香味再次飘来：“我一个人去有点怕……那些老库房阴森森的。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就当是课外实践活动了。”
机会。 理性立刻做出判断。深入目标调查的核心区域，接触可能的关键证据。同时制造单独相处的环境，便于进一步观察和测试。
但另一个声音在问：她为什么邀请你？真的只是需要陪伴？还是某种试探？
守约看着希流期待的眼睛，那里面清澈得看不见任何算计。
“好。”他说。
“太棒了！”希流开心地合上笔记本，“那周六下午一点，博物馆西门见。”
---
当晚，守约的公寓。
全息投影屏悬浮在客厅中央，显示着《影渊录》扉页的高清扫描图。守约已经将白天扫描到的所有资料输入分析系统，此刻正在进行笔迹比对。
“正在分析……笔迹相似度计算中……”
屏幕右侧是希流笔记本上“林研究员”的签名，左侧则是从特工数据库调取的数百个样本。系统飞速运行，最终定格在一个档案上。
匹配度：87.3%。
匹配对象：林镜，前中央研究院超自然现象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状态：已失踪。
失踪时间：2000年4月2日（即《影渊录》交接后第五天）。
备注：涉密等级A。该研究员最后参与项目为‘古籍灵能载体研究’，项目于2000年3月终止，所有资料封存。
守约的瞳孔收缩。
超自然现象研究所。灵能载体。失踪。
这些词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不愿深思的可能性——希流母亲的死，林研究员的失踪，那本《影渊录》的特殊性，以及希流身上出现的灵能波动，很可能都是一条线索上的不同环节。
手环震动，玄策的影像弹出。
“哥，最新消息。”少年的表情罕见地严肃，“总部截获了一段十七年前的加密通讯片段，发送方是林镜，接收方……是希流的母亲，郑书雅。”
“内容？”
“只有一句完整的话：‘封印完成了，但它选择了婴儿。这不是结束，只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
玄策顿了顿：“还有，能量峰值预测更新了。不是五天后，是大后天——周六下午，预计三点左右。”
周六下午。博物馆。
守约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绵延。
“知道了。”他说，“按照原计划，周六进行能力测试。”
“需要我支援吗？”
“不必。库房环境封闭，人多反而显眼。”守约关闭全息屏，“我会在峰值期间制造‘意外’，观察她的反应。”
“明白。对了哥……”玄策的影像闪烁了一下，“总部的评估报告出来了。他们认为，如果目标确实具备高等级灵能，且与《影渊录》有关，那么她可能不是暗杀对象，而是……”
“是什么？”
“是需要被回收的活体样本。”
房间里的空气骤然降温。
守约沉默了很久，久到玄策以为通讯断了。
“哥？”
“任务指令变更了吗？”守约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还没有。但评估报告已经提交，一旦确认目标能力，指令很可能会更新为‘活捉并移交研究部门’。”
“我知道了。”
通讯结束。守约站在窗前，狼尾在身后静止不动。
他想起希流在图书馆阳光下说话的样子，想起她抚摸母亲照片时温柔的指尖，想起她笑着说“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时的眼睛。
暗杀对象。
活体样本。
这两个词在脑海中反复碰撞。
然后他想起蛋糕店奶奶的话：“有时候追着影子跑，会错过真正重要的东西。”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执行过三十七次暗杀，从未迟疑，从未失手。
但此刻，当想象这双手要去“活捉”那个会在化学课上偷偷画星星的女孩时，一种陌生的阻滞感从指尖蔓延到心脏。
剩余时间：45天。
倒计时还在继续，但任务的性质，已经开始模糊。
守约从抽屉里取出那枚金属方块，它在掌心中泛着冰冷的蓝光。他轻轻一按，方块展开成手枪形态，又再次折叠。
如此反复三次。
最后他把它放回抽屉深处，锁上。
周六的测试，他需要重新设计方案。
一个既能确认能力，又不会真的伤害到她的方案。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他孤独的影子。狼耳在夜风中微微颤动，捕捉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夜归人的笑声。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三天没有向总部发送完整的观察报告了。
这是第一次。
或许，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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