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粒米坠下来的时候,我没眨眼。
它不快,却压得整个火星大气屏住呼吸——不是流星的暴烈,是熟透麦穗离枝时那种沉甸甸的、认准了归处的笃定。
玉色微光裹着淡金尾焰,划破天幕,直直钉向归航塔心那块龟裂的监测基座。
我抱着林芽,后退半步。
脚跟刚离地,掌心就炸开一阵尖锐刺痛!
不是烫,不是烧,是有人隔着六万年时空,用指甲狠狠掐进我皮肉深处——精准、狠厉、带着不容置疑的熟悉感。
我低头,喉头一紧。
林芽正低头,小手死死抠着我左脚踝上那道凸起的绿纹!
指甲缝里全是红泥,可她不管,只用力往下剜,指尖泛白,指节绷出青筋,像在刨一块顽固的冻土。
一滴血,混着金液,从她指腹下缓缓渗出——不是鲜红,是琥珀色的稠液,浮着珍珠母贝般的晕光。
“嗒。”
它落进塔基裂缝。
没有溅开,没有蒸发,而是被整片焦土一口吞下。
刹那间,整座归航塔由内而外亮了。
不是爆闪,不是电弧,是温润的、带着水汽的白光,一层层漾开,像揭开锅盖那一瞬蒸腾而起的雾气,柔韧、饱满、活生生的热气——这光,我认得。
广寒宫b-7生态舱凌晨三点十七分,陆宇蹲在灶台前掀盖验粥时,锅沿漫出来的就是这种光。
我浑身汗毛倒竖,心脏几乎停跳。
不是因为光。
是因为光里浮出来的图。
塔壁无声剥落一层灰壳,底下赫然显出立体剖面——砖石、梁柱、穹顶、管道……纤毫毕现,竟是广寒宫厨房的全息复刻!
灶台居中,铜锅微倾,灶膛幽暗,而灶底位置,一点猩红正急促闪烁,像一颗将熄未熄的炭火芯。
记忆劈开脑髓——
“老韩,系统怕过载,我就给灶台单独埋了条回路。”
那是陆宇蹲在b-7废料堆里,一边用牙咬断钛合金导管,一边往我嘴里塞了颗晒干的野莓,“没走主网,不记日志,不连AI……只认一样东西——”他抬手抹了把额角汗,直接按在我胸口,“带体温的汗。”
不是血,不是代码,不是权限密钥。
是活人身上最笨拙、最滚烫、最不肯撒手的那点温度。
我舌尖一顶,牙齿已咬破。
腥甜涌上喉咙,我没咽,张嘴就朝锄头柄上那四道刻痕吐去——“归仓,勿忘”。
血混着唾液,糊在锈迹斑斑的“归”字上。
“嗡——!!!”
锄头猛地一震,不是抖,是活了过来!
刃脊锈层寸寸崩解,露出底下幽蓝纳米晶纹,如活蛇游走,瞬间延展、拉长、变细,化作一根颤巍巍的导管,前端自动对准塔心裂缝,“嗤”一声轻响,精准刺入!
塔内,立刻传来声音。
咕嘟……咕嘟……咕嘟……
慢、稳、沉,像一锅米在文火上熬煮,米粒在沸水中轻轻翻滚、绽开、释放淀粉的微响。
可我知道,那不是水声——是氦3微泡在类淀粉基质里被灶灰酶层层包裹、压缩、预聚变的前奏!
是六万年前埋下的火种,在火星焦土之下,第一次,真正开始……冒泡。
我盯着那根蓝光导管,手臂肌肉绷得发酸。
风又起了,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可我感觉不到疼。
只听见自己胸腔里,咚、咚、咚……和塔壁那越来越清晰的心跳,渐渐合拍。
就在这时——
林芽忽然动了。
不是哭,不是笑,不是伸手抓我衣襟。
她猛地一挣,小腿蹬在我腰侧,整个人像一尾滑溜的小鱼,从我臂弯里倏然滑脱!
赤脚踩上滚烫塔基,一步,两步,朝着那根嗡鸣不止的蓝光导管,飞快爬去。
我瞳孔骤缩,喉咙里刚挤出半个“别——”,手已本能抬起。
可她已经到了。
小嘴一张,毫不犹豫,死死咬住导管末端——
腮帮子,瞬间鼓起。我手悬在半空,指尖还在发麻。
林芽咬住导管那一下,像有人用烧红的针扎进我太阳穴——不是疼,是痛!
一股滚烫的、带着米香的电流,顺着她牙关咬合的震颤,逆冲上来,直灌我腕骨、肩胛、后颈……我甚至听见自己颈椎“咔”一声轻响,仿佛六万年锈死的齿轮,被一滴温热的粥油,猝不及防地润开了。
她腮帮子鼓得像两颗新剥的莲子,又猛地瘪下去——呼气。
白雾从她唇缝里溢出,没散,没飘,就在离她鼻尖三寸处凝住,浮着、悬着、微微震颤,竟一字一字,结成淡金小篆:
火小,粥稠。
我浑身血液骤然冻住,又轰然炸开!
这声音……不是林芽的嗓音。
是女声,清冷如霜刃刮过青铜编钟,尾音却带一丝极淡的、被灶火烘暖的倦意——常曦!
广寒宫首席科学家,陆宇的妻,我的……文明引路人。
她试菜时从不夸人,只蹲在灶台边,掀盖一瞥,便垂眸吐出这四字。
火小,是怕烧焦;粥稠,是验淀粉析出率。
六万年来,这句评语,只刻在b-7生态舱灶台内壁第三道釉裂纹下,连AI“吴刚”都未录入语音库!
可它现在,从一个七岁女孩嘴里,凝成了光。
塔光应声而变。
温润白光如潮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暖黄——是灶膛里余烬将熄未熄时,映在铜锅底那圈柔韧的、蜜糖色的光晕。
整座归航塔的脉动,也跟着慢下来:嗡鸣沉为咕嘟,震频降为微颤,连地壳深处传来的闷响,都变成了文火慢炖时,砂锅底那一声声笃、笃、笃……像心跳,更像呼吸。
我喉结上下滚动,绷紧的肩背终于松开一线。
成了。火种醒了。锚点……落稳了。
可就在我松气的刹那——
头顶,碎了。
不是雷,不是塌,是“光”在凋零。
塔顶那道直插星穹的星光阶梯,正一阶一阶……卷曲、枯萎、褪色。
光阶边缘泛起焦黄,像被烈日暴晒三天的麦秆,簌簌剥落成细碎星尘,无声飘散。
阶梯越缩越短,越缩越黯,仿佛整条归航之路,正被一只无形巨手,缓缓攥紧、绞干、抽走最后一丝光亮。
我猛地抬头。
北方天幕,那颗刚刚亮起、如泪滴般澄澈的新星——“归航信标·启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
星辉一寸寸退潮,光晕收缩、塌陷,像一盏被风舔舐的油灯,灯芯将尽。
窗口……在闭。
比预估快三十七秒。
林芽还蜷在塔心裂缝旁,小小的身体团成一枚熟透的枣核,小手死死攥着那根幽蓝导管,指节泛青,牙龈渗出的血珠混着金液,在她下唇拉出一道细亮的线。
可她仰着脸,眼睛弯成月牙,嘴角高高翘起,咧着嘴笑,像偷吃了整罐窖藏六万年的桂花蜜,甜得发齁,甜得让人心口发酸。
我盯着她染血的虎牙,盯着她脚踝上那圈和我一模一样的、泛着微绿荧光的旧痕——那是“赤足序列”的胎记,是第一批火星耕者,用脚掌丈量焦土时,被广寒宫初代纳米孢子标记的活体图腾。
然后,我慢慢蹲了下去。
膝盖压进滚烫的塔基灰土里,沙砾硌着皮肉。
我没看天,没追光,没伸手去够那正在坍缩的星光阶梯。
只是五指张开,深深插进脚下这片混着灶灰、麦壳、红壤的焦黑泥土里——
指腹触到一点微硬。
像半粒没碾碎的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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