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一大群人，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被捅了窝的马蜂，直往陆远耳朵里钻。
他心里一紧，第一反应是自家后厨是不是也“出事”了，但随即一股不属于自家菜系的焦糊味钻进鼻腔，让他把心放下了一半。
不是他家，那是……他拨开人群，一股刺鼻的浓烟味混合着水汽扑面而来，只见隔壁老张家的厨房，一面墙被熏得像包公一样，黑里透着亮。
“哎哟，老张家这是遭了什么罪啊！”
“听说是半夜电线老化，烧起来了，还好人没事，就是吓得不轻！”
“电线老化？我看不像，老张那人抠门……啊不，是节俭，电线都是新换的铜芯线。我看啊，这是有人眼红，纯粹是想搞事情。”
“可不是嘛，出头的椽子先烂，咱们这条街就老张跟着陆家小子搞那个什么‘共灶点’，这不是明摆着挡了谁的财路了嘛！”
街坊们你一言我一语，堪比民间版《今日说法》现场。
陆远没出声，他绕过消防拉起的警戒线，蹲在了那片狼藉的废墟边。
老张正一脸沮丧地跟消防员做着笔录，老伴儿在旁边抹着眼泪。
陆远的目光落在那个被掀翻的巨大铁锅上，锅底朝天，像一个巨大的黑色句号。
他伸手，指尖在冰冷的灶台残骸上轻轻一抹，动作熟练得像是在给食材去骨。
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丝异样。
在锅底和灶台的缝隙间，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用两根手指夹了出来，那是一块被烧得只剩小半的硬纸片，边缘焦黑卷曲，但在水渍和灰烬的掩盖下，依然能隐约看到几个印刷体汉字：“……标准化供餐协……”。
陆远的瞳孔猛地一缩。
标准化？
这词儿可太熟悉了。
他捏着那半张纸，像捏着一条毒蛇的七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家伙，这是嫌他们这些民间游击队太碍眼，正规军亲自下场清理小兵了？
与此同时，在小店二楼那个像网吧大神包厢的房间里，小桃的十根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了残影，屏幕上的代码流如同瀑布般飞速闪过。
“调取周边所有民用、商用监控，时间轴锁定凌晨零点至四点。”她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眼神却锐利如鹰。
很快，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画面中。
凌晨一点十七分，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雨衣里的人影，以一个极其专业的翻滚动作越过老张家后院的矮墙。
他落地无声，走位风骚，完美避开了所有已知的监控探头，唯独没算到小桃黑进了街角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新装的、还没来得及联网的高清摄像头。
“身形数据比对……步态分析……交叉验证……”小桃嘴里的棒棒糖被咬得“咔吧”作响，“有了！”屏幕上弹出一个资料框，照片上的男人一脸横肉，眼神凶悍，赫然是那个自诩文化守护神、实则到处搞垄断的“文化复兴促进会”外围安保队长。
好家伙，都说高手在民间，这反派也挺接地气的嘛。
更让小桃警觉的是，就在她锁定嫌疑人的同时，加密通讯频道里接连跳出两条警报。
城东的“李姐家常菜”和南市的“大学生营养食堂”，两个和他们模式相似的共灶点，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城管以“匿名举报食材来源不明”为由，进行了突击检查。
虽然没查出大问题，但这一通折腾，也够他们受的了。
小桃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偶然，也不是巧合，这特么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精准点杀！
对方这是想通过一场小火和两次举报，来测试他们的反应，简直就是开打前先放两个烟雾弹探探路。
她立刻将情报汇总，发给了陆远和另一个频道里的凌霜。
此刻的凌霜，已经像一只优雅的黑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老张家烧毁的厨房。
她没有去看那些显眼的残骸，而是径直走向一个已经倒塌的橱柜。
在柜子和墙壁的夹层里，她发现了几块黑色的塑料碎片。
那是一支被高温熔化、又被重物压碎的录音笔。
她将碎片拢在掌心，回到自己的安全屋，用镊子和特制胶水小心翼翼地拼接起来。
经过半小时的努力，数据恢复软件成功从残存的芯片里提取出了一段模糊不清的对话。
电流声的干扰下，一个阴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动作要快……不能让他们形成社区闭环……必须打断那条该死的‘自发供养’链条……”
“自发供养链条？”凌霜冷笑一声，原来他们怕的是这个。
她顺手将修复好的残片用证物袋装好，塞进了自己的鞋底夹层。
出门时，她故意绕了个大圈，分别经过了三个街道的居委会办公室，在门口不显眼的角落里，各自“遗落”了一枚伪造的“民间消防志愿者”胸牌。
这几枚胸牌，做工精良，看上去就像是某个热心组织不小心丢下的。
一石三鸟，既能误导可能存在的后续调查，又能给某些爱管闲事的部门找点乐子，还能为自己未来的行动披上一层保护色。
这波操作，她自己都想打个666。
收到两边情报的陆远，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没有报警，更没有找老张去哭诉。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走回自家店门口，将那半张烧焦的“标准化供餐协议”小心翼翼地铺在自家擦得锃亮的灶台上。
然后，他舀起一勺刚出锅、滚烫得冒着热气的米粥，缓缓地浇在了那张黑纸上。
“滋啦——”
白粥遇上焦黑的纸片，发出一阵轻响，热气蒸腾，米香和焦糊味混合成一种奇异的味道。
“各位街坊邻居，”陆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有人想灭了咱们吃饭的火，那咱们今天就让他开开眼，看看这火，到底是怎么养起来的！”
他猛地一挥手，声调陡然拔高，中气十足：
“今天小店规矩改了！不卖饭，只送饭！加菜，红烧肉管够，就当是给老张家的灶王爷……办一场追悼会！”
街坊们先是愣住了，随即，人群中一个大妈反应过来，一拍大腿：“说得好！他娘的，欺负到家门口了！老娘回家搬桌子去！”
“对！我家还有几瓶好酒，今天全开了！”
“我家的泡菜，超棒的，拿来给大家开开胃！”
一时间，群情激奋。
有人回家搬桌椅，有人拎来自家腌的咸菜，有人抱着孩子也来帮忙。
原本一场愁云惨淡的火灾现场，硬生生被陆远搞成了一场热热闹闹的“百家宴”。
孩子们不懂大人的愁绪，只知道今天有吃不完的红烧肉，围着陆远的灶台又笑又闹，用粉笔在地上画着新的灶王爷。
当天晚上，一段名为《一块锅底的葬礼》的十分钟纪实短片，被匿名上传到了本地最大的民生论坛。
视频没有激烈的控诉，只有火灾后的废墟、街坊们自发搬来桌椅碗筷的热闹场面、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脸，以及那场名为“追悼”实为“示威”的盛宴。
视频的结尾，定格在陆远用一把木勺，在自家灶台上，轻轻刮下因熬制红烧肉而粘上的一点焦屑，动作温柔而坚定。
画面上浮现出一行字：
“他们烧得掉砖瓦，却刮不净这人间烟火的味道。”
视频像病毒一样扩散开来。
不到十二个小时，转发破十万，评论区被“泪目”、“支持陆老板”、“抵制资本垄断”的留言刷爆。
然而，真正让某些坐在高楼办公室里的人感到脊背发凉的，并不是这段视频。
而是第二天清晨，遍布城市东南西北的十七个共灶点，仿佛是接到了无声的号令，在各自的店门口，同步挂出了一口被熏得漆黑的铁锅。
那十七口黑锅，在晨光中，像十七面沉默的战旗，无声地宣告着：你们惹的，不是一个人。
舆论的狂潮在网络上掀起巨浪，但现实世界里，风暴的中心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接下来的几天，没有新的举报，没有新的检查，甚至连那个“文化复兴促进会”都变得异常低调。
这股死一般的寂静，比任何公开的叫嚣都更令人不安。
陆远知道，被当众打脸的野兽，要么夹着尾巴逃跑，要么，就是在蓄力准备下一次更致命的扑咬。
而这一次，敌人绝不会再从正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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