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疙瘩趴在一丛茂密的蒿草后面,下巴几乎蹭着地面。他眯着眼,透过草叶的缝隙,盯着两百米外那座横跨在黑水河上的石桥。
桥不算长,三十来米,五孔石拱,是伪满时期修的,桥面能并排走两辆卡车。石头垒砌的桥墩很结实,青灰色的条石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桥两头各有一个沙袋垒的岗哨,现在空着——守桥的敌军一个班,刚才被侦察兵摸掉了,尸体拖进了草丛。
但胡老疙瘩关心的不是岗哨,是桥本身。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打开,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铅笔草图——这是他两天前带着两个侦察兵,装成砍柴的农民,趟着齐腰深的河水摸到桥底下画的。每一道石缝,每一处接合,甚至桥墩上几道雨水冲刷出的沟痕,都标得清清楚楚。
“连长,炸药清点完了。”副连长猫着腰爬过来,是个黑瘦的汉子,叫孙石头,原先是矿上的爆破工,“按您的吩咐,分了四组。一组炸中间第三孔的两个桥墩,二组炸两头第一、第五孔,三组备用,四组搞那个。”
孙石头指了指桥上游约五十米处——那里河岸有个陡坎,坎下藏着个涵洞,是早年修桥时泄洪用的,后来堵了一半,但还能过人。按计划,如果炸桥后敌军试图涉水或架浮桥,就从涵洞里把预留的炸药推下去,制造人工洪峰。
胡老疙瘩点点头,没说话,手指在草图上移动,最后停在第三孔桥墩靠近水面的一条横向裂缝上。那里石头风化得厉害,缝隙能塞进两根手指。
“这里,”他压低声音,手指点了点,“主药包就塞这个缝。两边用楔子顶住,外面糊上泥,遮住。”
“明白。”孙石头记下了。
“起爆点,”胡老疙瘩的手指移到桥南端路基下,“埋在这儿,深点,上面盖石板。电线从排水沟走,用芦苇杆套着,埋进淤泥里。”
“那引爆……”
“我亲自来。”胡老疙瘩说得很平淡,像在说晚上吃什么饭。
孙石头看了他一眼,没劝。全连都知道,胡老疙瘩放炮有个习惯——重要的爆破,起爆器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用他的话说:“我挖的坑,我得看着它塌。”
“行动时间?”孙石头问。
胡老疙瘩抬头看了看天。东边的云层镶上了金边,但太阳还没露头。远处,黑山咀方向隐约传来炮声——那是水生他们搞得敌人炮兵在瞎打,也可能是敌军在胡乱反击。
“一个时辰。”胡老疙瘩把草图折好塞回怀里,“你带一组、二组先下河。等天再亮点,河面上有雾气,好隐蔽。三组在涵洞待命,听到桥炸了,立刻准备。四组在两岸警戒,有情况发信号。”
“是!”
命令悄无声息地传下去。爆破连六十多号人分成四组,像水银泻地般散开。一组和二组的战士扛着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炸药包——那是缴获的日式硝铵炸药,威力不如tNt,但好在稳定,受潮了也能用。他们顺着河岸的陡坡滑下去,蹚进齐膝深的河水,尽量把身体压得很低,只露个脑袋。
胡老疙瘩带着孙石头和两个老兵,沿着路基的排水沟往桥南头爬。沟里积着半尺深的淤泥和腐烂的落叶,臭气熏天,但能完美遮挡身影。他们爬得很慢,每前进几米就停下来听动静。
桥面上传来脚步声——不是自己人。胡老疙瘩打了个手势,所有人立刻趴进淤泥里,一动不动。
透过排水沟盖板的缝隙,能看到几双沾满泥巴的皮鞋从上面走过。有人在骂骂咧咧,说的是南方口音的官话:“……他娘的,一晚上没消停……团座都被打死了……工兵连那帮废物,路还没修通……”
声音渐远。
胡老疙瘩等了一会儿,确认人走了,才继续往前爬。排水沟在桥南头路基下有个检修口,用几块松动的石板盖着。他轻轻挪开石板,钻了进去。
里面是个不到两平米的空间,潮湿,霉味刺鼻。但位置极好——正对着第三孔桥墩的根部,头顶就是桥面。在这里埋炸药,起爆时冲击波会沿着桥墩向上传导,事半功倍。
“挖。”胡老疙瘩说。
两个老兵掏出短柄工兵锹,开始小心地刨土。土质很硬,混杂着碎石,但不敢用力,只能一点点抠。声音被桥面上偶尔驶过的车辆轰鸣掩盖。
胡老疙瘩蹲在角落里,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五点四十。
天快亮了。
他摸出旱烟袋,但没点,只是把烟嘴含在嘴里,慢慢嚼着。这是他的习惯,紧张的时候嚼烟嘴,能让脑子更清醒。
外面传来极轻微的水声——是一组和二组的人在桥墩下作业。他们要把炸药包塞进石缝,固定好,接上导爆索和雷管,再把引出的电线顺着桥墩爬上来,接到这里的起爆器上。整个过程不能有丝毫差错,一个接头没拧紧,或者电线被石头割破,都可能哑火。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
挖坑的老兵已经汗流浃背,但动作依然很轻。坑挖到一尺深时,碰到了坚硬的石头——是桥墩的基石。胡老疙瘩爬过去,用手摸了摸石面,又敲了敲,听声音。
“就这儿。”他说,“炸药放下去,上面用土夯死,压上那块石板。”
“那电线……”
“从石板缝里穿出来,接上起爆器后,用泥糊住缝。”
老兵们照做。主药包是个大家伙,二十公斤硝铵炸药,用蜡纸裹着,外面还缠了防水布。小心翼翼地放进坑里,接上从桥墩下引上来的电线,然后用土回填,夯实,盖上那块事先准备好的青石板。
胡老疙瘩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匣子——自制的起爆器,里面是两节汽车电池和一个电磁开关。他把电线接头拧在接线柱上,用绝缘胶布缠好,然后盖上匣盖,只留出那个红色的按钮在外面。
“好了。”他低声说。
一个老兵从检修口探出头,四下看了看,缩回来:“连长,一组二组撤了。三组在涵洞就位。四组报告,两岸安全。”
胡老疙瘩点点头,把起爆器抱在怀里,背靠墙壁坐下。他摸出怀表:六点十分。
天色已经大亮,河面上的雾气开始消散。桥面上,车流明显增多——有卡车拖着火炮,有吉普车飞驰,还有成队的步兵跑步通过。敌人急了,要赶路。
但胡老疙瘩在等。
等一个最佳的时机。
按侦察兵的情报,今天上午,敌军这个加强团的后勤车队要过桥。车队包括五辆弹药车、三辆油罐车、还有十几辆运粮秣被服的卡车。如果能把这些东西一锅端了,敌人至少得再耽搁一天。
他闭上眼,耳朵却竖着,捕捉着桥面上的每一点动静。
六点三十分,远处传来密集的汽车引擎声。胡老疙瘩睁眼,从检修口的缝隙往外看——黑水河南岸的公路上,尘土飞扬,一长串卡车正朝这边开来。打头的是两辆装甲车,后面跟着盖着帆布的卡车,车厢堆得高高的。
“来了。”他低声说。
车队速度不快,桥头有敌军宪兵在指挥,一辆辆放行。装甲车先过,然后是运兵车,再然后是辎重车……胡老疙瘩的心跳开始加快。他盯着那些卡车的轮胎——满载的车辆,轮胎压得扁扁的。
第一辆油罐车上桥了。沉重的车身压得桥面微微震颤。
胡老疙瘩的手指虚按在红色按钮上。
第二辆油罐车。
第三辆……
当第五辆卡车——一辆拉着弹药箱、帆布下露出炮弹轮廓的车——驶到桥中央时,胡老疙瘩猛地按下了按钮!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先是一声沉闷的、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轰鸣,像一头巨兽在咆哮。紧接着,桥面剧烈地抖动起来!第三孔桥墩的位置,石缝里喷出炽热的气流和火光,巨大的冲击波把桥面上的碎石和尘土掀得漫天飞舞!
石桥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中间那两个桥墩从腰部炸开,条石像积木一样崩散、垮塌!桥面失去了支撑,像被抽掉脊梁的巨蟒,从中段开始向下凹陷、扭曲!
桥上正在通行的车辆根本来不及反应。那辆油罐车随着下陷的桥面一起倾斜,然后翻滚着栽进河里!后面的卡车一辆接一辆撞在一起,刹车声、撞击声、士兵的惨叫声响成一片!
但这才刚开始。
几乎在同一时间,桥两端的两个桥墩也发生了爆炸!虽然威力小些,但足以彻底破坏桥体的平衡。整座石桥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从中间折断,然后向两端撕裂!更多的石块坠落,更多的车辆掉进河里,黑水河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漂浮的汽油被点燃,火焰在水面上熊熊燃烧!
胡老疙瘩从检修口爬出来,站在河岸边,看着自己的作品。
三十米的石桥,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横亘在河面上的乱石堆。两辆卡车半截栽在河里,半截挂在残桥上,冒着黑烟。油罐车燃起的火焰映红了河面,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汽油味和焦糊味。
河对岸,敌军的后续车队急刹车,士兵们跳下车,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有军官在嘶吼,指挥工兵试图靠近,但燃烧的油料和不断垮塌的石块让他们根本无法接近。
“撤。”胡老疙瘩只说了这一个字。
爆破连的战士们从各自的隐蔽点钻出来,迅速集合。没有欢呼,没有激动,每个人都很平静——这是他们的工作,干完了,就该走了。
他们沿着预先规划的撤离路线,钻进北岸的树林。走了约莫半里地,身后传来第二声爆炸——那是涵洞里的炸药被推下去了。黑水河上游突然涌下一股混浊的洪流,把河面上漂浮的杂物和试图渡河的敌军工兵冲得七零八落。
胡老疙瘩回头看了一眼,嘴角难得地扯动了一下,像是个笑。
然后他转身,加快脚步。
怀表在口袋里轻轻晃动,指针指向六点五十分。
从埋设到起爆,两个小时。
一座桥,没了。
一个团的补给线,断了。
任务完成得干净利落。
但胡老疙瘩知道,敌人不会善罢甘休。桥断了,他们会想办法修,或者找地方架浮桥。而爆破连的下一个任务,就是让他们修不成,架不起。
他摸了摸怀里,那里还有一张草图——黑水河下游七里,另一座木桥。
路还长。
他嚼了嚼烟嘴,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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