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太监弓着腰,手里那描金食盒稳得像是在这空气里扎了根。
“林医官,请吧。”
声音尖细,透着一股子在阴暗角落里发酵许久的霉味。
林清瑶没动,视线在那只食盒上停了一瞬。
盒盖还没揭开,一股奇异的甜腻香气就已经顺着缝隙钻了出来。
不是乌鸡炖久了的肉香,也不是雪参自带的苦甘,而是一种类似于腐烂的花果被强行掩盖在香粉下的味道。
有点冲鼻。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床榻上的沈渊。
这疯批皇帝虽然刚换了件干净衣裳,脸上的死气还没褪干净,这会儿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那眼神活像是在看一只即将跳火圈的猴子。
“既然是母妃的一片心意,林医官不如替朕尝个鲜?”沈渊懒洋洋地开口,手指在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他在试探。
刚才那封信和遗诏虽然被她收起来了,但这多疑的帝王根本没信她那套“毒蜂坏血”的鬼话。
他在等一个破绽,一个能把她连皮带骨拆穿的破绽。
林清瑶心里暗骂了一句“狗皇帝”,面上却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上前两步,伸手揭开了盖子。
白瓷碗里,汤色清亮,几颗红枸杞点缀其中,看起来人畜无害。
但林清瑶的瞳孔在接触到汤面的瞬间,微微一缩。
普通人看来,那汤里浮着几缕极细的银丝,像是炖烂了的鸡蓉。
但在她那双经过药王血脉洗礼的眼睛里,那些“鸡蓉”正以一种极微小的幅度在蠕动、舒展,甚至还在相互吞噬。
千面蛊。
南疆巫术里最恶心的一种。
幼虫入腹,遇热即化,顺着血脉钻入七窍,三日内就能啃食掉宿主原本的声带和面部肌肉,最后由内而外地长出一张新的“脸”——施蛊者想要的脸。
楚晚晴这是打算把沈渊做成傀儡替身?
“怎么?林医官不敢喝?”沈渊的声音凉飕飕地飘过来,“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连神医都怕的东西?”
满殿的宫人此刻都低着头,没人敢喘大气。
那送汤的小太监更是把头垂到了胸口,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林清瑶的手。
这一碗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如果不喝,那就是抗旨,旁边那几个带刀侍卫的刀鞘已经响了。
喝,还是不喝?
林清瑶深吸一口气,端起瓷碗。
那汤里的银丝仿佛闻到了活人的气息,蠕动得更加欢快,甚至有几条已经弹出了水面,像是在欢呼。
“臣女……谢陛下赏。”
她咬着牙,仰头,将那碗足以烂穿肠肚的蛊汤灌进了嘴里。
汤液入口的瞬间,并不烫,反而冰得刺骨。
紧接着,一股恐怖的热浪从丹田炸开!
那是她体内的药王血脉感受到了“外敌入侵”,本能地开始了暴动。
原本沉寂在血管里的金色血液,此刻像是被点燃的汽油,轰然沸腾。
糟糕!
林清瑶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她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正在发烫,一层淡淡的金光正试图冲破皮肉的束缚,将那些肮脏的虫子绞杀成灰。
不能露馅!
一旦这金光现世,沈渊下一秒就会把她抓去切片研究,药王转世的秘密就彻底保不住了!
必须压下去!
但这股排异反应太强烈,喉头那一股腥甜根本压不住。
千钧一发之际,林清瑶心一横,舌尖狠狠抵住后槽牙猛地一用力。
“咯吱。”
清晰的血肉碎裂声在口腔里炸响。
剧痛瞬间冲淡了那股燥热。
“噗——!”
她再也控制不住,身子猛地一颤,张嘴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但这血喷得极有技巧,不仅混杂了她刚刚咬破舌尖的真血,还裹挟着那还没来得及下咽的半口蛊汤。
“啊!有毒!汤里有毒!”
林清瑶顺势把碗一摔,“稀里哗啦”的碎瓷声中,她整个人像是一条被抽了筋的蛇,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浑身抽搐。
这一口血喷得极妙,正好喷在那小太监的脸上。
那太监吓得尖叫一声,捂着脸倒在地上打滚。
然而,变故就在这一秒发生。
那些原本被林清瑶含在嘴里的千面蛊幼虫,因为接触到了药王血脉(哪怕只是混合了唾液的一点点),瞬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疯狂变异。
它们并没有随着那口血落地而死,反而在空气中借力一弹!
目标——这里生命力最强、气血最旺盛的活体。
不是那个太监,也不是那些侍卫。
而是躺在床上、虽然重伤但依旧拥有帝王命格的沈渊!
“嗡——”
几道几乎看不见的银光,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直扑龙榻。
沈渊正准备看林清瑶怎么演这出苦肉计,嘴角的嘲讽还没收回去,就感觉喉头一凉。
那是某种湿滑、冰冷的东西,精准地钻进了他的咽喉。
“咳……咳咳!”
沈渊猛地捂住脖子,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吐,但那东西入喉即化,变成了一股滚烫的岩浆,顺着食道一路烧到了胃里。
玩脱了。
林清瑶趴在地上,看着沈渊那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
这蛊虫要是把皇帝弄死了,她这颗脑袋也就不用要了。
“都滚出去!”
沈渊虽然痛苦,但脑子还没坏。
他一把抓住床沿,指节泛白,冲着那群乱成一锅粥的宫人低吼,“谁敢进来……杀无赦!”
帝王的积威还在。
那群太监宫女虽然吓得屁滚尿流,但还是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残破的殿门。
大殿内瞬间只剩下两个痛得死去活来的人。
“你……”沈渊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如同蚯蚓。
他感觉胃里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那种痒痛顺着脊椎一路向上,直冲天灵盖。
更可怕的是,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原本只有林清瑶一个人的影子,现在变成了三个、五个……
“别说话!”
林清瑶顾不得装死了。
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舌尖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疼得她直吸冷气。
“那是千面蛊!不想变成没有脸的怪物就听我的!”
她扑到床边,一把扯开沈渊那件碍事的龙袍。
男人的胸膛滚烫得吓人,皮肤下隐隐有银色的流光在乱窜,那是蛊虫正在寻找寄生的经脉。
必须引出来。
但现在没有药引,唯一的办法就是……人体导毒。
林清瑶一咬牙,伸出双手,十指如钩,狠狠扣住了沈渊双腕的“内关穴”。
“可能会有点疼,忍着!”
话音未落,她调动体内被强行压制的药王血气,顺着指尖,猛地灌入沈渊的经脉。
“唔!”
沈渊闷哼一声,浑身肌肉紧绷得像块石头。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内相撞。
一股是阴毒诡谲的南疆蛊毒,一股是霸道纯正的药王金气。
战场,就是他的身体。
“该死……这虫子变异了!”
林清瑶额头上全是冷汗。
那些蛊虫尝到了药王血的味道,不仅没死,反而变得更加兴奋,竟顺着她的指尖,试图反向入侵她的身体!
这就是药王血脉的弊端——它是万药之祖,也是万毒之饵。
“过来!”
沈渊忽然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此时的他已经痛得神智有些恍惚,那一双眸子赤红如血,完全是凭着本能在行事。
他感觉到了林清瑶身上那股让他舒服的气息,那种冰凉的、能镇压体内燥热的气息。
他猛地一用力,将林清瑶整个人拽到了床上。
“砰。”
两人的身体重重撞在一起。
沈渊滚烫的额头死死抵住林清瑶冰凉的颈侧,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锁骨处,烫得她一激灵。
“放手!你想死吗?!”林清瑶慌了,想要挣脱。
但这男人此刻力气大得惊人,铁臂如箍,将她牢牢锁在怀里。
“你的血……”
沈渊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含着砂砾,他喘息着,嘴角勾起一抹虚弱却笃定的弧度,“你说你的血是腐毒……是假的。”
林清瑶浑身一僵。
“但这心跳……”沈渊的手掌不知何时按在了她的心口,掌心下的跳动剧烈而真实,“是真的。”
这疯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试探她!
“闭嘴!留着力气保命吧!”
林清瑶放弃了挣扎,因为她发现,随着两人身体的紧密贴合,那些原本在沈渊体内乱窜的蛊虫,竟然慢慢安静了下来。
它们被两人交汇处的“膻中穴”吸引,汇聚成了一股暖流。
那是药王血脉和帝王龙气的共鸣。
沈渊体内的毒,需要她的血来解;而她体内暴走的药气,需要他的龙气来压。
这是……双修?不,这是共生!
一阵剧烈的刺痛突然从锁骨处传来。
“嘶——”林清瑶倒吸一口冷气。
她低头看去,只见那些汇聚的银色蛊虫,正顺着两人相贴的皮肤游走,最后停在了她左侧精巧的锁骨之上。
皮肉之下,赤光闪烁。
短短几息之间,那些银丝竟然融合、凝结,最后化作了一枚硬币大小的赤红色蝎子纹身。
那蝎子的尾针高高翘起,鲜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破皮肤钻出来。
林清瑶愣住了。
这图案……怎么跟沈渊脊骨上那条孽龙旁边的伴生咒印一模一样?
沈渊也看到了。
他费力地抬起眼皮,目光落在那枚妖艳的赤蝎纹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
“呵……”
他轻笑一声,脑袋一歪,重重地靠在林清瑶的肩窝里,那是真的没力气了。
“看来,林医官这辈子……是赖不掉朕了。”
赖你大爷!
林清瑶简直想把这人踹下床去,但此刻只要稍微一分开,那种万蚁噬心的剧痛就卷土重来。
她被迫维持着这个暧昧至极的姿势,像是个被大号抱枕压住的布娃娃。
大殿里安静了下来。
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在这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地上的那滩血迹已经干涸,散发出一种腥甜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
窗外的天色彻底大亮,金色的阳光刺破云层,却照不进这深宫的阴霾。
“哒、哒、哒。”
极轻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并没有敲门,而是停在了窗边。
林清瑶的手指还扣在沈渊的腕脉上,指尖下的脉搏虽然微弱,却已经不再紊乱。
她刚想松口气,指尖忽然触到了一丝异样。
这脉象……不对。
除了刚才那股平复下去的蛊毒,沈渊的脉搏深处,竟然还藏着另一道极其隐蔽、若有若无的跳动。
那是——喜脉?
不对!男人哪来的喜脉!
那是“子母连心蛊”的母蛊波动!
林清瑶猛地抬头,看向怀里那个看似已经昏睡过去的男人。
寝殿角落那盏长明灯不知何时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红色的烛泪顺着铜台蜿蜒而下,像是一道尚未干涸的血痕。
门外的人影,轻轻地在窗纸上叩了三下。
节奏诡异,两短一长。
沈渊原本闭着的眼睛,在那一瞬间,毫无征兆地睁开了。
一片清明,哪还有半分昏迷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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