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光透过薄雾，洒在靠山屯新修葺的砂石路上，泛起一层金辉。路两旁，社员们早已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或扛着渔具走向码头，或背着背篓准备进山，人人脸上都带着踏实劳作带来的红润与朝气。合作社成立后的第一个春天，让这个海边小屯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孟礼欢刚送走去合作社理事点上班的孟礼兵，正蹲在自家院门口，手里拿着把小锉刀，仔细地打磨着一副新做的海钓鱼钩。小怀远在他脚边的草席上爬来爬去，咿咿呀呀地抓着一个贝壳玩，丫蛋则坐在小马扎上，有模有样地学着母亲韩晶晶的样子，用彩线编着小小的渔网挂饰。
就在这宁静祥和的当口，一阵低沉有力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静谧。一辆覆盖着尘土的草绿色军用吉普车，稳稳地停在了孟家院门外。
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利落地跳了下来。依旧是那身半新不旧的便装，但那股子经过千锤百炼的军人气质却丝毫未减，正是许久未见的秦海龙！
海龙哥！孟礼欢又惊又喜，连忙放下手中的工具，站起身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怎么？不欢迎？秦海龙笑着，上前用力拍了拍孟礼欢的肩膀，目光在他脸上扫过，行啊，欢子，看来这小日子过得是相当滋润，人都胖了一圈，红光满面的！
哈哈，托您的福，穷对付呗！孟礼欢笑着把他往院里让，快进屋坐！晶晶，海龙哥来了！
韩晶晶闻声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沾着面粉，显然是正在准备早饭，见到秦海龙也是满脸惊喜，连忙招呼。王秀娥也抱着小怀远凑过来，热情地问长问短。
秦海龙逗弄了一下咿呀学语的小怀远，又夸了夸丫蛋编的渔网，这才跟着孟礼欢进了堂屋。
这次来，是公务？还是路过？孟礼欢给他倒了杯热茶，问道。他敏锐地感觉到，秦海龙这次来访，恐怕不单单是叙旧那么简单。
秦海龙接过茶杯，吹了吹热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环顾了一下这间充满生活气息的堂屋，目光在墙上挂着的几张新拍的合作社集体照和孟家的全家福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主要是来看看你，看看咱们的山海之王，在这安乐窝里待得还习惯不？
他语气带着调侃，但眼神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孟礼欢笑了笑，拿起刚才打磨的鱼钩，在指尖转了转：习惯，太习惯了。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带着乡亲们刨食儿，这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
秦海龙眉毛一挑，真就一点不想念大海深处的惊险刺激？不想念跟我们在水下并肩作战的日子？
孟礼欢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秦海龙，目光坦诚：想，咋能不想。那才是真男人该干的事儿，痛快！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平和而坚定，但人不能光图自己痛快。我现在肩上扛着合作社几百口人的嚼裹（食物），扛着这个家。这片近海，这片山林，就是我的战场。把这儿经营好了，让大伙儿都过上好日子，成就感不比捞起一艘沉船小。
秦海龙看着他，看着他眼神里的平静与满足，看着他手上那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但异常稳定的手指，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释然和一丝赞赏。
好！好一个山海之王！看来你是真找准自己的位置了。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不过，这次来，除了看你，还真有件正事跟你透个风。
孟礼欢神色一正：你说。
公海一号宋船的成功打捞，影响深远。上面非常重视，认为我国在深海探测、打捞技术方面，必须加快步伐，掌握主动权。秦海龙语气变得严肃，一个新的、更具挑战性的任务，已经在酝酿中了。目标，在更深、更远的海域，涉及的技术难度和风险，都比上次要大得多。
孟礼欢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更深、更远的海域……这勾起了他骨子里对未知的渴望和对挑战的兴奋。
目前还在前期论证和筹备阶段，很多细节不便透露。秦海龙继续道，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个任务，非常需要你这样既有丰富实践经验，又对大海有着独特理解和直觉的人才。你那套将渔民经验和科学理论结合的路子，上面很感兴趣。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孟礼欢：我这次来，也算是代表组织，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征询一下你个人的意向。如果……我是说如果，任务需要你再次出山，你……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堂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鸡鸣犬吠和小怀远在院里咿呀学语的声音。韩晶晶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端着一盘刚烙好的饼，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孟礼欢没有立刻回答。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打磨得锃亮的鱼钩，钩尖在晨光下闪烁着一点寒芒。他的思绪仿佛随着这点寒芒，飞向了那片蔚蓝深邃、充满无限可能和未知风险的大洋。
合作社刚刚起步，家里孩子还小，妻子需要陪伴……这些都是他难以割舍的牵挂。
但内心深处，那股被压抑已久的、属于海洋猎手的血液，又开始隐隐沸腾。更深的海域，更大的挑战，为国家效力……这些字眼对他而言，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他抬起头，看向秦海龙，眼神复杂，有挣扎，有渴望，最终化为一种沉稳的坚定：海龙哥，我孟礼欢是什么人，你清楚。国家需要，我义不容辞。但是……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门口的韩晶晶，声音柔和了些，我得把家里和合作社这边安排妥当。而且，我希望……如果可能，任务的性质，能尽量兼顾一下我的老本行
秦海龙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是希望在为国家效力的同时，不彻底脱离他热爱的渔猎生活，不让他苦心经营的合作社和家庭受到太大影响。
这个你放心。秦海龙郑重地点点头，你的情况组织上了解。真到了那一步，肯定会充分考虑，给你一个合适的身份和安排，不会让你撂下挑子不管。说不定，还能让你的山海王国更上一层楼。
听到这话，孟礼欢心里踏实了不少。他知道秦海龙说话向来有分寸，既然敢这么说，必然有所考量。
行了，正事说完了。秦海龙神色一松，又恢复了那副略带痞气的笑容，赶紧的，把弟妹烙的饼端上来，我这肚子可早就咕咕叫了！听说你们合作社现在搞得风生水起，今天我得好好见识见识，顺便打打牙祭！
管够！孟礼欢也笑了起来，心中的波澜暂时压下。他招呼韩晶晶把饼和早就准备好的小菜、稀粥端上来。
饭桌上，气氛重新变得热络。秦海龙大口吃着带着焦香的烙饼，听着孟礼欢讲述合作社这半年来的变化，听着屯里发生的趣事，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然而，孟礼欢知道，平静的海面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秦海龙的到来，如同一声遥远的号角，预示着一段崭新的、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深海征程，或许不久之后，就要拉开序幕。
他看了一眼窗外蔚蓝的天空和更远处那片无垠的大海，心中既有对现有安稳生活的不舍，也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即将再次扬帆远航的豪情。
山海之王的战场，从来就不止于眼前这片小小的海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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