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监控室，第一次有了变化。
墙壁不再是无缝的发光体，而是化作了流动的、如同水幕般的数据瀑布，无数银色的字符和图像无声滑落，映照出外部时空管理局庞大数据库的冰山一角。房间中央，那张悬浮椅前，升起了一张由光线交织而成的、造型简约却充满科技感的长桌。
苏念辞依旧坐在那里，但不再是蜷缩的姿态。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双手交叠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指尖却冰凉，微微颤抖。对面，墨的身影凝实起来，不再是数据维度的投影，而是真实的、带着压迫感的存在。他换下了一身法官袍，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制服，肩章上是象征着首席法官权限的、流动的星河徽记。
他手中拿着一份轻薄如羽、却仿佛重若千钧的透明光板——【特殊观察对象监管与科研合作协议】，俗称“新生协议”。
“根据《时空基本法》第七章第十五条补充条款，及首席法官‘观察者特权’授权，现对你，编号7794苏念辞，及其孕育的特殊时间载体（暂命名：未定），启动特级监护与科研观察程序。”墨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在宣读一份普通的医疗告知书，“这份协议，明确了你在观察期间的权利、义务，以及……底线。”
他的目光落在苏念辞脸上，深褐色的眼眸像两潭不见底的寒水，清晰地映出她强作镇定的、苍白的脸。
“权利？”苏念辞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我还有权利吗？”她想起平行霍沉舟最后的警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当然。”墨似乎没有听出她的讽刺，或者说并不在意。他指尖在光板上一点，几条条款被高亮显示：
“一、协议期间，你与载体的人身安全受《基本法》及我本人权限最高级别保障。任何个人或部门，包括修正者，不得在未经我授权的情况下，对你们采取任何形式的格式化、记忆清除或物理消除措施。”
“二、你们将离开一级监控室，转移至‘观察者庭院’。那是一个模拟你们原生世界环境构建的半自由空间，拥有基本的生活设施和有限的活动范围。”
“三、允许你通过特定加密通道，与仍在接受‘意识稳定性治疗’的霍沉舟，进行每日不超过十分钟的、受监控的精神链接通讯。”
第三条，像一道微弱的光，瞬间刺破了苏念辞心头的阴霾。她能……和沉舟联系了？哪怕只有十分钟，哪怕被监控！
一股混杂着巨大惊喜和酸楚的情绪冲上鼻腔，让她眼眶瞬间红了。她几乎要立刻点头答应。
但就在这时，腹中的孩子轻轻动了一下，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带着警惕意味的暖流拂过她的感知。仿佛在提醒她，不要被这看似甜美的诱饵迷惑。
苏念辞猛地清醒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向那些代表着“义务”和“底线”的条款，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那……我们需要付出什么？底线……又是什么？”
墨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赞赏”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滑动光板，更多的条款显现，字里行间却透着冰冷的寒意：
“义务一：作为首要科研观察对象，你与载体需无条件配合所有非伤害性、非侵入性的常规数据采集与能力监测。包括但不限于：日常生理指标监控、能量波动记录、认知反应测试，以及……针对载体时间锚点基因表达诱导的、低强度环境应激实验。”
非伤害性？非侵入性？低强度环境应激实验？这些词汇听起来规范，却让苏念辞不寒而栗。她想起孩子能量爆发时那恐怖的景象，所谓的“诱导”和“应激”，会带来什么？
“义务二：未经允许，不得以任何形式向霍沉舟透露协议具体条款、观察庭院内部细节、以及所有涉及时空管理局核心机密的信息。违反此项，将立即终止与霍沉舟的一切联系，并重新评估协议效力。”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用她与沉舟那短暂的联系作为要挟。
“最后，底线。”墨的声音沉了下去，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苏念辞的眼睛，仿佛要直视她的灵魂，“观察期间，你与载体，绝不允许以任何形式，主动或被动地，试图逃离‘观察者庭院’的监管范围。任何逃离行为，无论成功与否，都将被视为对《时空基本法》及首席法官权限的最严重挑衅与背叛。”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冰锥，砸在苏念辞的心上：
“届时，‘新生协议’即刻作废。我将亲自执行……‘归零’程序。”
归零！
这个词，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在苏念辞脑海里轰然炸响！林兆远的狞笑，平行霍沉舟绝望的嘶吼，还有那幅燃烧废墟中自己被刺穿的画面，瞬间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
他会杀了她！他真的会！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她看着墨，看着他那张冷峻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他手持光矛，毫不留情刺下的那一刻。
签，意味着暂时安全，意味着能联系沉舟，意味着孩子能在相对“正常”的环境下成长一段时间……但也意味着，她和孩子彻底沦为实验品，活在随时可能被“归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下，并且，她被剥夺了反抗和逃离的权利。
不签？修正者恐怕会立刻卷土重来，她和孩子将面对毫不留情的即刻格式化。
这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是慢性毒药与即刻死刑之间的“抉择”。
屈辱、愤怒、恐惧、无奈……种种情绪在她胸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不肯在这个男人面前落下。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交叠在小腹上的手，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不安的躁动。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那滔天的情绪和艰难的抉择，传递过来的能量带着一种懵懂的焦灼。
为了孩子……哪怕多活一天，多一分与沉舟联系的机会，多一丝在绝境中寻找破绽的可能……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颤抖的右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上面。
墨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那深褐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极其复杂的暗流涌动，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冰冷的等待。
终于，苏念辞的指尖，带着一种仿佛耗尽了她所有力气的决绝，触碰到了那透明的光板下方。
一道微光闪过，指纹与灵魂波动双重认证完成。
【协议签署确认。编号7794苏念辞，欢迎进入‘新生’观察程序。】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宣告着这场不平等条约的生效。
光芒散去，苏念辞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靠在悬浮椅上，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那份签署好的协议光板化作点点流光，没入了墨的制服徽记之中。
墨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依旧平稳：“准备转移至观察者庭院。首次与霍沉舟的精神链接，将在你适应新环境后一小时内开启。”
他说完，转身，走向那数据瀑布构成的墙壁，身影如同融入水中般消失不见。
纯白的空间里，只剩下苏念辞一个人。
她维持着瘫坐的姿势，许久，许久。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手重新覆上自己的小腹。
那里，生命的悸动依旧。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束缚，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蒸发，不留痕迹。
协议签订了。
她用自由和尊严，换来了暂时的喘息，和与爱人短暂的通讯权。
但这“新生”，从一开始，就浸泡在屈辱的冰水与对未来血色的恐惧之中。
她闭上眼，感受着腹中孩子的温暖，那与她此刻冰冷内心截然不同的温暖。
这偷来的时光，这戴着枷锁的“新生”，能持续多久？
而当墨口中的“底线”被触碰时，那最终的“归零”，又会以怎样的方式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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