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仿佛要将整座城市砸进地底。闪电撕裂天幕的瞬间，苏念辞看到了天台边缘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林柔霜。狂风撕扯着她单薄的病号服，湿透的黑发黏在惨白的脸上，像个刚从地狱爬上来又被雨水冲刷殆尽的幽魂。
“别过来！”林柔霜的尖叫在风雷中显得尖利而破碎，她死死抓着锈蚀的栏杆，身体因激动而剧烈晃动，“苏念辞！你赢了？你做梦！”
苏念辞在通往天台的最后一级台阶上停住脚步，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激得她一个寒颤。她身后，是追赶上来的霍沉舟，他的气息有些不稳，深黑的眼眸紧锁着天台边缘的危局，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滴落。更远处，楼梯间传来纷乱沉重的脚步声和大哥苏承砚嘶哑绝望的呼唤：“柔霜——！”
“我赢了？”苏念辞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风雨，带着一种淬过冰的平静，“林柔霜，从你和你父亲把贪婪的手伸向苏家，害死我父母的那一刻起，你早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她向前踏了一步，湿透的鞋底踩在积水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林柔霜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引线，她猛地松开一只手，指向苏念辞，身体因失衡而剧烈一晃，引得下方传来苏承砚肝胆俱裂的惊呼。“苏念辞！你知道你死的时候有多难看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和刻骨的怨毒，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苏念辞，也扎向刚刚冲上天台、浑身湿透的苏承砚。
“六个哥哥啊！”林柔霜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在风雨里瘆人，“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哥哥！是他们亲手把你赶出家门，像赶走一条丧家之犬！看着你被车撞飞，像破布娃娃一样摔在雨地里……血，流了一地，混着雨水，又脏又红……哈哈！”她笑得浑身颤抖，泪水混着雨水疯狂流下，“苏承砚！你当时就坐在车里看着，对吧？看着她一点点断气，是不是很痛快？你们苏家，活该断子绝孙！”
“不…不是的…柔霜你疯了！你胡说！”苏承砚脸色惨白如纸，他踉跄着想冲过去，却被霍沉舟一个眼神制止。苏承砚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猛地捂住心口，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痛苦地佝偻下去，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就在这时，霍沉舟动了。他并非扑向林柔霜，而是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站在最前方的苏念辞用力拉入怀中，紧紧地护住。几乎是同时，林柔霜那双盈满疯狂的眼睛死死盯住苏念辞，身体向后猛地一仰！
“苏念辞——下地狱也等着你——！”
那道纤细的身影，像一片被狂风骤然扯断的枯叶，直直地、决绝地朝着漆黑的地面深渊坠去。时间仿佛被拉长，慢得令人窒息。苏念辞被霍沉舟紧紧箍在怀里，脸颊被迫贴着他冰冷湿透的衬衫，鼻尖充斥着雨水和他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淡淡消毒水和冷冽的气息。她看不见坠落的过程，只听到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砰！”
紧接着，是楼下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尖叫，瞬间刺破了雨幕。
苏念辞的身体在霍沉舟怀中僵硬如铁。前世雨夜车轮碾过身体的剧痛，骨头碎裂的脆响，血液流失的冰冷……那些被她强行压入记忆深渊的濒死感受，在这一声坠落的闷响里，如同地狱的熔岩，咆哮着冲破堤防，将她彻底淹没。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别看。”霍沉舟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她耳边响起。他温热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紧紧捂住了她的眼睛，隔绝了那片吞噬生命的黑暗深渊。他宽阔的胸膛剧烈起伏，箍着她的手臂肌肉紧绷如铁，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身体为她筑起一道隔绝恐惧的高墙。他身上那点微薄的暖意，成了她此刻溺毙在冰冷回忆中唯一的浮木。
“念辞…念辞…”苏承砚瘫倒在冰冷湿滑的地上，声音破碎不堪，他徒劳地向前爬着，视线死死锁住林柔霜坠落的方向，眼神空洞绝望，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魂魄。巨大的打击和心脏传来的尖锐绞痛让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彻底昏死过去，像一尊失去生命的石雕倒伏在雨水中。
楼下警笛的呜咽声由远及近，红蓝的光在密集的雨帘中闪烁，切割着混乱的黑暗。纷乱的脚步声、惊恐的议论声、维持秩序的呼喊声……无数噪音如同潮水般涌上来，冲击着死寂的天台。
苏念辞终于挣脱了霍沉舟的手掌。她推开他坚实的胸膛，踉跄地扑到冰冷的女儿墙边。楼下，警灯刺眼的光芒将一小片区域映照得如同白昼。人群被警戒线远远隔开。视线所及，只有冰冷的水泥地上一滩迅速被雨水冲刷、不断晕开变淡的暗红色水迹。那抹刺目的红，蜿蜒流淌，如同一条无声控诉的血河。
尸体呢？
苏念辞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瞳孔骤缩，视线疯狂地扫视着那片被灯光照亮的地面——除了那滩迅速变淡的血水，空空荡荡！林柔霜的“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坠落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人呢？”她猛地转头，声音因惊疑而微微变调，看向霍沉舟。
霍沉舟站在她身后半步之遥，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同样投向楼下那片空荡荡的血迹，眼神幽邃难明，仿佛一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古井。听到她的质问，他缓缓收回视线，落在她惊疑不定的脸上，薄唇紧抿，没有立刻回答。那沉默里，压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和一丝苏念辞看不懂的、近乎悲悯的复杂情绪。
“她来过。”他低沉的声音几乎被雨声吞没，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冰冷，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尘埃落定的叹息。
苏念辞的心跳得又急又重，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刀，再次扫过楼下那片狼藉。除了刺目的血水，什么都没有。消失的尸体……霍沉舟那句语焉不详的“她来过”……还有林柔霜坠下前那一刻，嘴角似乎……扬起了一个极其细微、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那不像绝望的诀别，更像……一种得逞的冷笑？
一股寒意从苏念辞的脊椎骨急速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假的？金蝉脱壳？可那声沉闷的坠响，那滩刺目的血水……触目惊心，无比真实！如果这是假的，那林柔霜和她背后的人，手段之狠绝周密，简直令人胆寒！林兆远明明已经身陷囹圄，谁在帮她？宋绾卿？还是……苏家内部，仍有她看不见的黑手？
“咳咳……”旁边传来苏承砚微弱的呛咳声。他倒在地上，雨水不断冲刷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因心脏的绞痛而微微痉挛着。
霍沉舟蹲下身，动作迅速地检查苏承砚的状况。他解开苏承砚被雨水浸透的衬衫前襟，手指精准地按压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神色凝重。
楼下，警笛声越来越近，红蓝的光已经将整个楼体笼罩。穿着制服的警察和医护人员的身影开始出现在天台入口。
苏念辞收回望向楼下的视线，目光落在昏迷的大哥和蹲在他身边的霍沉舟身上。霍沉舟刚才那句“她来过”和此刻的沉默，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她心头。他一定知道什么。前世今生，他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林柔霜是生是死？这场惨烈的坠落，究竟是复仇的终结，还是另一场更黑暗漩涡的开端？
风雨如晦，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却浇不灭她心中那团因疑云和寒意而熊熊燃烧的火焰。脚下的血水正在被雨水稀释，流向黑暗的下水道口，如同林柔霜消失的踪迹。而新的风暴，已然在警笛的呜咽声中，无声地酝酿成形。
霍沉舟终于抬起头，湿透的黑发贴在额角，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落。他看向苏念辞，眼神深邃得如同此刻吞噬一切的夜空。他嘴唇微动，声音低沉得只有近在咫尺的她才能勉强听清，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雨意和未尽的硝烟：
“结束了？”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近乎虚无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更像是在叩问这无边的黑夜，“还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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