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西山安全屋的地下技术监测中心。这里没有窗户，墙壁是厚重的吸波材料，室内光线是永不刺眼的恒定冷白色。巨大的弧形屏幕上，不再显示全球能源网络，而是一幅极其精细、不断动态刷新的三维电磁频谱地图——以林家宅邸为中心，半径五公里范围内的实时电磁环境。
地图上，日常的无线网络信号、移动通信基站、广播电视频段、各类物联网设备的低功率发射源……都以不同颜色和亮度的光点或光带呈现，构成一片熟悉而嘈杂的背景“星云”。然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几个被特殊算法高亮标记、并缓慢移动追踪的“异常”信号源上。
“目标A，频段2.4Ghz，间歇性脉冲扫描模式，功率极低，持续时间0.3秒，间隔不规则，移动轨迹与公共道路吻合度80%，初步判定为车载或手持式低截获概率侦察设备，正在沿西山北麓支路缓慢移动。”一名技术员低声汇报，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标注。“特征码与‘夜枭’组长提供的北约原型机特征匹配度提升至73%。”
“目标b，频段5.8Ghz，持续窄带监测状态，发射源固定，位于距离宅邸正东方向约3.7公里的一处废弃气象观测站旧址。信号方向性强，波束主瓣对准宅邸方向。该站点三年前已废弃，目前无官方授权使用记录。”
“目标c，低频段，非通信用途，疑似主动式穿透探测脉冲，发射源位置飘忽，难以精确定位，可能采用分布式发射或跳频技术。信号强度微弱，但调制方式复杂，目的不明，正在尝试解码其脉冲编码规律。”
林辰站在屏幕前，身影被屏幕的微光勾勒出冷硬的轮廓。他穿着便服，但眼神锐利如鹰，早已没有了在家时的半分柔和。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控制台的金属边缘，三短一长的节奏在寂静的监测中心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压抑的力度。
“反制措施部署情况。”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淬过冰。
“电子干扰屏障已从‘一级’提升至‘二级’。”负责电子对抗的军官立刻回答，“对已识别的异常频段实施针对性定向干扰和欺骗性信号注入。对未知频段进行宽频带压制性干扰，同时保留必要的民用通信通道。所有干扰信号均模拟自然电磁噪声特征，避免打草惊蛇。”
“被动监测阵列全功率运行，记录所有异常信号的完整波形、时序、调制信息，并关联地理信息与时间戳。‘潜渊’外勤小组已对目标A、b进行远距离光学和红外监视，目标c因信号特性，正在尝试三角定位。”
林辰的目光锁定屏幕上那个缓慢移动的“目标A”。车载或手持侦察设备，沿着北麓支路移动……那里是通往几处高档别墅区和一段徒步山林小道的路，夜间车辆稀少。对方很小心，利用了地形和稀疏的车流做掩护。
“目标A的实时位置。”
“目前位于北麓支路中段，车速约20公里\/小时，向西移动。前方一点二公里处有一个三岔路口。”
“通知外勤小组，在三岔路口预备‘意外’。”林辰下令，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制造一起无人员伤亡、无显着财产损失的轻微交通事故或车辆故障，迫使目标车辆停留，获取至少前排乘员清晰面部图像及车辆内部概况。行动必须自然，看起来像普通车祸或车辆抛锚。执行小组身份伪装为夜间自驾游客或代驾司机。”
“明白！”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监测中心的气氛更加凝重，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主动触碰那只暗中窥视的眼睛，风险与机会并存。
林辰转向另一块屏幕，上面显示着维也纳会议筹备的最新简报。会议将在四十八小时后正式开幕。各代表团已基本抵达，媒体中心开始预热，各种非正式会晤和立场试探早已频繁展开。
“‘天网’系统东非援助事件，已成为会前最热门的技术与伦理话题。”张正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来，他此刻在公安部指挥中心，同步处理多条信息流。“欧盟方面起草了一份非正式讨论文件，提出‘全球关键数字基础设施治理原则’草案，其中明确要求此类系统任何涉及跨境资源调配或影响他国能源安全的行动，必须经过一个由主权国家代表组成的‘多边授权委员会’批准。美方态度仍显暧昧，但支持就‘系统透明度’和‘算法可解释性’设立国际标准。俄罗斯、印度、巴西等主要新兴国家则更关注技术共享和系统管理权的代表性。”
“我们的代表团准备得如何？”
“立场文件已最终审定，底线清晰。会议策略是：原则上支持加强国际协作与透明度，但坚决反对任何削弱我方对境内系统基础设施主导权和管理权的方案。将系统定位为‘促进全球能源转型与安全的辅助性工具’，而非‘超国家管理机构’。同时，准备就‘人道主义紧急情况下国际协调机制创新’提交我方倡议，化被动为主动。”张正汇报，“另外，顾凡博士作为技术专家随团，将负责解释系统技术架构和安全保障措施。”
林辰微微点头。外交博弈的棋盘已经摆开，每一句话都是落子。系统的“善举”带来了道德高点，也引来了更多的规则束缚企图。关键在于，如何利用前者，化解后者。
“程建国遗留协议模块的排查情况？”他问向顾凡的通讯窗口。
顾凡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和凝重：“‘基础设施韧性强化协议’和‘市场异常波动平滑协议’的底层代码结构和触发逻辑已初步厘清，比预想的还要……激进。前者在极端情境下，甚至预设了向疑似攻击源反向注入‘逻辑炸弹’或瘫痪性数据包的选项。后者则关联着数个隐蔽的离岸交易席位，可以瞬间调动数十亿美元级别的资金进行市场操作。我们正在搭建模拟环境，测试在不触发实际动作的情况下，接管或瘫痪这些协议的可行性。”
“第三个，‘技术扩散监测与平衡协议’，有什么发现？”
“这个最模糊，也最让人不安。”顾凡停顿了一下，“它的代码似乎采用了某种动态混淆技术，核心逻辑模块会随时间或外部条件变化而自动重组。我们抓取到的片段显示，它似乎连接着一个庞大的、非公开的全球专利与学术论文数据库，以及一个活跃的开源代码托管平台的特定私密板块。它可能一直在默默运行，评估着某项技术是否‘过于集中’，并在认为必要时，悄无声息地‘泄露’一些关键技术思路或‘提醒’某些被忽略的研究方向……我们甚至发现了它可能干预过两起小型科技公司并购案的痕迹，通过影响风险评估报告的方式。”
林辰的眼神彻底冰冷。程建国留下了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守护者，这个守护者不仅看管能源网络，还试图看管技术平衡，甚至以它认为合理的方式“微调”市场与创新活动。这是何等惊人的野心与控制欲。
“必须彻底拆解它。优先级提到最高。”林辰一字一顿地说，“在它做出我们无法预料或无法控制的‘平衡’行动之前。”
“是！”顾凡的声音充满决心。
就在这时，监测中心的主屏幕上，代表“目标A”的光点在三岔路口的位置停了下来。紧接着，一组高清晰度的红外和低光级摄像头画面被切换上来。
画面中，一辆黑色的大众SUV打着双闪，斜停在路边，车头轻微蹭上了路旁的防护栏。一个穿着反光背心的“代驾司机”正在车旁焦急地打着电话。SUV的前排，驾驶座和副驾驶的车窗都降下了一半。副驾驶座上，一个戴着棒球帽、看不清全脸的男人，正略显烦躁地看向车外。驾驶座上是个年轻些的男子，正尝试重新发动车辆。
“光学图像捕捉，面部识别进行中……匹配数据库。”技术员快速操作。
“车内热源扫描显示，后排无人。中控台区域有异常热源分布，与便携式电子设备工作状态吻合。”
“目标车辆车牌……经查询为套牌。”
林辰紧盯着画面。副驾驶那个戴棒球帽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头，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了远处黑暗中隐藏的摄像头方向（尽管他不可能看见），然后迅速压低帽檐，对驾驶座男子说了句什么。
“他们起疑了。”林辰立刻判断，“外勤小组，准备撤离接触，转为远距离跟踪。不要强行获取，避免正面冲突。”
命令刚下，画面中SUV的引擎突然发出一阵不正常的轰鸣，竟然被重新启动。那个“代驾司机”似乎还在理论，但SUV已经不管不顾地倒车，擦着护栏脱离接触，然后加速驶离了三岔路口，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目标车辆脱离监控……正在调动周边交通摄像头追踪。”
“电子信号呢？”
“目标A信号消失。对方可能关闭了设备或启用了更强的信号屏蔽。”
林辰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目标A”光点消失的位置。对方很警觉，反应迅速，而且配备了足以摆脱常规跟踪的车辆和技术手段。这不是普通的商业间谍或私家侦探。
“追踪车辆去向，但不必强求。重点分析已获取的图像、热源和信号数据。”他下令，“同时，加强对目标b（废弃气象站）和目标c（未知穿透探测）的监控。对方很可能不止一组人马，也不止一种侦察手段。”
猎手不仅敏锐，而且装备精良，组织严密。他们到底想从西山，从他林辰的家里，测绘出什么？
他再次看向维也纳会议的倒计时。四十八小时。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而窥伺的阴影，已在窗外徘徊。
几乎在同一时刻，上海酒店里，吴遥合上了刚刚读完的一本关于“技术演进与文明韧性”的专着。他走到窗边，夜色中的城市依旧流光溢彩。他似乎在感受着什么，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的加密终端屏幕悄然亮起，一条自动推送的新闻摘要滑过：“维也纳能源安全会议前夕，多方呼吁制定AI与全球基础设施管理新规则。”另一条则是更技术性的短讯：“新型低频穿透探测技术或可用于建筑物内部结构无损评估。”
吴遥的目光在这两条信息上停留片刻，然后望向北方的夜空，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测绘电磁的，或许也在测绘人心。规则的博弈，何尝不是文明的试炼。风暴将至，何处是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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