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需要此刻的口舌之争,事实会说明一切。
他沉住气,和卫国一起,按照事先演练过无数次的过程,开始最后的准备工作——检查烟道接口是否严密,确认风门活动顺畅,摆放好用于对比演示的普通小煤炉和同样分量的煤块、木柴。
他的动作有条不紊,神情专注,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让一些原本带着看热闹心态的高年级学生和老师,也不禁收起了几分轻视。
就在准备工作接近尾声时,人群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林向阳抬眼望去,只见学校刘组长正陪着几个人朝本校展区走来。
为首一人,身形清瘦,戴着眼镜,气质儒雅,正是红星机械厂的工程师沈怀儒!
他的身旁,除了区文教局的干部,赫然还有脸色不太自然的教务处王主任。
沈工果然来了!
林向阳心中一定。
他之前通过陈老师,委婉地向学校表达了沈工可能对这类技术性项目感兴趣的信息,看来学校果然重视,并将沈工请到了现场。
这对他的计划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沈工,各位领导,这就是我们学校林向阳同学和他弟弟制作的‘高效民用增热回流装置’模型。”
陈老师连忙迎上前,声音因激动而略带颤抖地介绍道。
沈怀儒饶有兴致地走到模型前,俯身仔细察看,手指轻轻拂过那些手工敲打的铁皮接缝和巧妙连接的管道,眼中闪过一抹赞赏。
他并未过多评价,只是微微颔首:“结构思路,确实有些巧思。”
王主任跟在后面,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附和道:“是啊是啊,学生肯动脑筋,是好事。”但他的目光扫过林向阳时,那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并未散去。
简单的开幕式后,展览会正式向参观者开放。
各展位前很快围满了来自不同学校的学生、老师以及部分被邀请的各界代表。
林向阳他们所在的展位,起初因为模型的“怪异”而围观者众,但大多抱着看新奇的态度。
林向阳并不急躁。
他看向卫国,点了点头。
卫国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执行重要任务的战士,拿出火柴,同时点燃了普通煤炉和他们的改进模型下方的引火物。
烟雾初起,人群微微后退。
但很快,差异便显现出来。
普通煤炉烟雾较大,火苗起伏不定;而改进模型这边,随着林向阳调节风门,火焰迅速变得稳定而旺盛,烟囱口排出的烟气明显淡薄许多。
“大家请看,”林向阳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解。
他的声音不算洪亮,但清晰沉稳,“我们这个装置,主要是利用了烟气回流和增加热交换面积的原理。燃烧产生的高温烟气,不是直接排走,而是部分被引导,再次经过这个加了散热翅片的区域,把更多的热量留下来,同时因为空气进入更充分,煤也烧得更透,所以更省煤,热得也更久……”
他尽量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配合着指向模型内部简单的结构示意牌(由晓梅精心绘制),解释着核心原理,避免了任何可能引人怀疑的超前术语。
随着他的讲解,以及两个炉灶上方用来烧水的两个同样大小搪瓷缸里,水温通过简易温度计显示出的明显差距——改进模型上的水沸腾得更快,蒸汽更足——围观者的目光渐渐从好奇变成了惊讶,继而转为信服和赞叹。
“嘿!真神了!同样的煤,这边水都滚了,那边才温乎!”
“这要是家里用上,一个冬天得省下多少煤钱啊!”
“这娃子脑子怎么长的?也太灵光了!”
议论声变得热烈而正面。
不少其他学校的老师也凑过来,详细询问技术细节,林向阳均谨慎地回答,重点强调这是在老师和街道帮助下,基于现有条件进行的“小改良”。
沈怀儒一直站在人群外围,安静地观察着,听着林向阳的讲解,看着那确实有效的演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侧头对旁边的区文教局干部低声说了几句,那干部频频点头,看向林向阳的目光也充满了欣赏。
王主任的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
林向阳的成功,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他之前那些“歪门邪道”、“不务正业”的指控上。
他几次想插话挑刺,但在确凿的效果和沈工明显的赞赏面前,根本找不到发力点。
然而,就在气氛一片向好,林向阳几乎要以为今日能够顺利过关,完美达成“展示价值”、“获取认可”的双重目标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尖锐地插了进来。
“效果是不错,可这用料,这做工,未免也太粗糙了吧?而且,这上面用的有些零件,来历清楚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马科长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展位前,他双手抱胸,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模型,尤其在那个汽车散热器芯上停留了片刻。
林向阳的心猛地一紧!
马科长果然还是来了,而且一开口就直指“用料”和“来历”这两个敏感点!
尤其是那个散热器芯,虽是从收破烂老头处换来,但毕竟是工业零件,若被深究,确实可能被做文章。
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陈老师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辩解,林向阳却上前一步,抢在她前面,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少年人窘迫的坦诚:
“马科长说得对,我们条件有限,模型做得确实粗糙,让您见笑了。用的材料,基本都是我和弟弟从废品站淘换来的,或者用捡煤核、干零活换来的。这个像风扇叶子的东西,”
他指向那个散热器芯,“是从一个收废品的刘爷爷那里,用几块水果糖换的报废汽车零件,我们觉得它片多,能多存住热,就洗干净用上了。所有材料的来源,我们都在街道和学校备过案,陈老师那里有记录。”
他再次祭出“家境贫寒”、“废品利用”、“街道学校知情”这三板斧,将“可能违规”的行为,合理化为了“勤俭节约”、“动手创造”的典范行为。
马科长被噎了一下,他没想到林向阳如此光棍地承认材料粗糙和来源,反而让他不好再借题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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