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宁国军阵中,忽然分开一条道。
一匹白马缓缓走出。
马上之人,身穿一套银色轻甲,没有戴头盔,只束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孙绍。
他身后并没有跟着大队护卫,只有林东,扛着一把狼牙棒,寸步不离地守在马后。
曹操眯起了眼睛。
他在等。
等孙绍的嘲讽,等孙绍的炫耀,等这个胜利者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来羞辱他们这两个失败者。
毕竟,换做是他曹操,此刻一定会狂笑着接管战场,把刘备和自己踩进泥里。
刘备也在等。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几句悲愤的遗言,准备在孙绍开口羞辱时,用这最后的一点骨气,为自己的一生画上句号。
然而。
孙绍来到了两军阵前的空地上。
他翻身下马。
动作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然后。
在几十万双眼睛的注视下。
在曹操惊愕的目光中。
在刘备难以置信的眼神里。
这位坐拥半壁江山、手握毁天灭地神器的宁国皇帝。
双膝一弯。
噗通!
重重地跪在了那片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上。
这一跪,结结实实。
没有半点虚假。
甚至能听到膝盖撞击冻土的闷响。
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懵了。
连站在他身后的林东都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虽然不解,但手中的陌刀却握得更紧,警惕地盯着四周,生怕有人趁机偷袭绍哥。
“大哥!二哥!”
孙绍抬起头。
眼眶瞬间红了。
那声音凄厉、悲怆,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痛苦,穿透了风雪,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小弟……来晚了啊!!”
曹操握剑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把倚天剑给扔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开场白。
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这小子疯了吗?
他是皇帝!他是胜利者!他跪个屁啊!
城楼上的刘备更是张大了嘴巴,那张常年用来表演悲情的脸,此刻僵硬得像块石头。
这一招……
怎么这么眼熟?
这不是我的绝活吗?
孙绍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他跪在雪地里,膝行两步,朝着曹操的方向,又朝着城楼上的刘备,重重磕了一个头。
“大哥,二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曹操握剑的手一紧,冷哼一声。
孙绍抬起头,眼眶通红:“我们是结义兄弟啊!当初在朱崖,歃血为盟,誓同生死……”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些魏军士兵。
那些士兵有的低下头,有的握紧了兵器。
“如今虽然各为其主,但情义还在啊!”
孙绍猛地站起身,转向魏军,张开双臂。
“兄弟们!看看你们的脚下,全是血,全是你们同袍的血!”
“看看你们的手,冻烂了,生疮了,连刀都握不住了!”
“你们在这里拼命,为了什么?”
“为了曹家那个皇位?还是为了刘家那个虚名?”
孙绍指着曹操,又指着刘备。
“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魏帝,一个是自诩正统的皇叔。”
“他们争的是天下,是权力。”
“可你们呢?”
“你们争到了什么?”
曹操脸色铁青,厉声暴喝:“孙绍!少在朕面前装模作样!”
“你若要战便战,若要杀便杀!朕若是皱一下眉头,就不叫曹孟德!”
“你这一跪,是在羞辱朕吗?!”
孙绍猛地转头,脸上挂着泪珠,眼神却清澈得让人心颤。
“羞辱?”
“大哥,你觉得小弟是在羞辱你?”
孙绍惨笑一声,转过身,面向了那二十万魏军。
面向了那无数双充满了疲惫、恐惧和麻木的眼睛。
“我不是跪你们。”
孙绍的声音变得平静。
却比刚才的哭喊更有穿透力。
“我是跪这天下苍生。”
“我是跪这些……本来应该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却被你们拉来这里送死的汉家儿郎!”
曹操脸色大变。
“住口!!”
他终于明白孙绍要干什么了。
攻心!
这是最毒辣的攻心计!
但已经晚了。
孙绍根本不理会曹操的咆哮。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漫天的风雪,拥抱这片惨烈的战场。
“我知道,你们饿。”
“我知道,你们冷。”
“我知道,你们想家。”
孙绍转过身,指着身后那面巨大的“宁”字战旗。
“在宁国,没有这样的仗打。”
“在宁国,当兵不是送死,是光荣!”
“我的兵,顿顿有肉吃!红烧肉,大肘子,管够!”
“我的兵,家里分田分地,父母有人养,孩子有人教,看病不花钱!”
“就在刚才,我的后勤营已经埋锅造饭了。”
“是大米饭,是猪肉炖粉条,香得很!”
咕噜。
不知是谁的肚子在寂静中响了一声。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吞咽口水声在魏军方阵中响起。
有士兵低声嘟囔:“三天没吃饱饭了……”
另一个声音接道:“听说宁国的兵,真的顿顿有肉?”
曹操看着这一幕,胸口像被堵了一块巨石。
这小子……竟用这种下作手段!
可偏偏,这手段他曹操给不出,也学不来。
宁国的粮,宁国的饷,宁国那些匪夷所思的政策……
这根本不是两军对垒,这是两个时代的碾压。
“大家都是汉人!”
孙绍再次大吼,声音嘶哑,却震耳欲聋。
“我们流着一样的血,说一样的话!”
“我们的祖宗都在这片土地上!”
“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为什么要让亲者痛,仇者快?”
“难道非要把这华夏的血都流干了,让那些外族来看笑话吗?!”
孙绍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
曹操眼神一凝,以为他要动手。
谁知。
当啷!
孙绍将那把象征着皇权的佩剑,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我不打!”
“我孙绍,绝不把刀剑对准自己的同胞!”
“如果大哥二哥非要杀个你死我活,那就先杀了我!”
“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说完。
孙绍闭上眼睛,昂起头,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风雪声。
但整个战场,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停滞。
曹操握着剑的手僵在半空。
砍?
怎么砍?
这一剑要是砍下去,他曹操就成了千古罪人,成了这二十万大军眼中的恶鬼。
城楼上。
刘备手中的双股剑也早就掉在了地上。
他看着那个在雪地里“大义凛然”的孙绍,苦笑了一声。
“高……”
“实在是高……”
“我刘玄德演了一辈子仁义,今日才知,什么叫真正的戏入骨髓。”
这哪里是投降。
这分明是用道德的枷锁,把他们两个活活勒死!
就在这时。
魏军前排,一个满脸稚气的年轻士兵盯着孙绍,手中的长矛微微颤抖。
他身旁的老卒低声骂道:“愣着干什么?握紧了!”
年轻士兵喃喃道:“可他说的……好像也没错……”
老卒沉默了。
片刻后,那杆长矛从年轻士兵手中滑落。
当啷!
兵器落地的声音在寂静中炸响。
一名魏军校尉怒吼:“谁敢弃械,军法处置!”
但他的声音淹没在更多兵器落地的声音里。
当啷!
当啷!
当啷!
越来越多的兵器被扔在地上。
一片,两片,一大片。
那是无数颗破碎的战心,那是无数个崩溃的意志。
原本杀气腾腾的魏军方阵,顷刻间土崩瓦解。
士兵们不再看曹操。
他们的目光越过了那位不可一世的曹操,死死地盯着孙绍身后的方向。
盯着那个传说中顿顿有肉、家家有田的“宁国”。
曹操坐在马上。
看着周围纷纷弃械的士兵,看着那一张张写满了渴望和厌战的脸。
他知道。
大势已去。
哪怕许褚还在,哪怕虎卫军还在。
但这仗,已经没法打了。
人心散了,队伍还怎么带?
孙绍缓缓睁开眼睛。
这不仅仅是演技。
这是降维打击。
是用后世那个文明高度的物质和理念,对这个乱世人心的彻底碾压。
他转过头,看向那个依旧骑在马上的曹操。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孙绍没有说话。
但他眼神里的意思,曹操读懂了:
大哥,时代变了。
曹操闭上了眼睛。
手中的马鞭无力滑落。
啪嗒。
这一声轻响后,他忽然睁开眼,死死盯着孙绍,一字一句道:
“你以为,这样就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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