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袖袋里那枚糖模，指尖被棱角硌得发麻。苏培盛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脚步比平时快了半拍。兵部门口石狮子蹲得端正，守卫见是四爷的人，连腰牌都没验就放行。
“姜格格留步。”苏培盛突然转身，递来个油纸包，“四爷说，今儿推演若饿了，先垫垫肚子。”
纸包还温热，我拆开一角，桂花香混着朱砂味直冲鼻腔。十三爷从廊柱后闪出来，伸手就要抓：“给我尝尝——”
胤禛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十三弟近来公务清闲？”
十三爷缩回手，笑嘻嘻拱手：“给四哥请安！兵部尚书刚催第三遍了，说再不来就自己开饭。”
兵部正堂已摆开沙盘，黄铜算筹散落一地。尚书大人捋着胡子踱步，见我拎着糖模进来，眉头皱成疙瘩：“王爷，这……军机重地岂容儿戏？”
“本王倒要看看。”胤禛解下披风搭在椅背，“姜氏如何用糖块算清西北粮道。”
我蹲在沙盘边，把糖模按进细沙。糖浆顺着凹槽流成蜿蜒河道，十三爷凑近了看：“咦，这走向怎么跟户部存档的驿路图一模一样？”
“甜品记账法第一式。”我掰开糖块排成方阵，“每块代表五百石军粮，缺口处用空模标记。”手指沾着糖浆在沙盘划拉，“准噶尔使团若走嘉峪关，此处需增设三个补给点——”
“胡闹！”尚书拍案而起，“糖块遇热即化，敌情瞬息万变，岂能儿戏！”
胤禛慢条斯理翻开折子：“上月黑市米价波动，姜氏用糖模推演三日，预判涨幅分毫不差。尚书大人若不信，不妨赌注纹银百两。”
尚书噎住半晌，憋出句：“荒唐！”
我趁机舔了口桂花糖。舌尖刚触到糖心，十三爷突然呛咳起来：“四哥你这糖……掺辣椒粉了？”
糖浆在齿间化开，朱砂味越来越浓。我盯着糖块断面——薄如蝉翼的羊皮纸嵌在糖心，墨线勾勒的正是嘉峪关布防图。兵部众将围着沙盘争论不休，没人注意我低头舔糖的动作。
“西侧烽燧间距过密。”我抹掉沙盘上两座糖塔，“裁撤此处，可省三百兵卒。”
尚书冷笑：“纸上谈兵！真当西北是你们后院厨房？”
胤禛突然倾身，茶盏重重磕在案几：“去年喀尔喀战役，年羹尧就是这般‘纸上谈兵’，导致前锋营断粮三日。”
堂内霎时死寂。我趁机把糖块含在舌下，羊皮纸遇唾液软化，墨迹在齿间晕开。十三爷突然拽我袖子：“姜格格嘴角沾糖了！”
众目睽睽之下，我抬手抹嘴，顺势将残糖塞进耳后。尚书还在喋喋不休：“即便推演无误，如何确保使团必走此路？”
“他们没得选。”我抽出糖模在沙盘敲了敲，“商队走惯的旧道被流沙埋了，新辟官道要绕行七日——准噶尔人带着活羊当口粮，耽搁不起。”
胤禛指尖轻叩桌面。苏培盛立刻捧来卷宗：“甘肃巡抚八百里加急，准噶尔使团昨夜已抵凉州，走的正是姜格格标注路线。”
尚书脸色发青。我嚼着最后半块糖，羊皮纸碎屑黏在牙床。十三爷突然抽鼻子：“这糖里搁的什么香料？怪得很。”
“西域来的秘方。”胤禛掸了掸袖口，“姜氏小厨房特供。”
我心头一跳。这气味与库房金条上的封蜡如出一辙。正要开口，门外传来急报：“王爷！年羹尧派人送来急件，说在肃州截获可疑商队！”
胤禛展开信笺扫了眼，突然笑出声：“巧了，商队押运的正是桂花糖。”
十三爷瞪圆眼睛：“该不会是……”
“送去御膳房验毒。”胤禛把信纸抛给苏培盛，“顺便问问，宫里最近丢的玉玺，封蜡是不是这个味儿。”
我猛地呛住。糖渣卡在喉咙，咳得眼泪直流。胤禛递来茶盏，指尖在我腕间一触即分：“慢些吃，糖管够。”
兵部众将面面相觑。尚书硬着头皮拱手：“王爷，这推演结果……”
“照姜氏方案调兵。”胤禛起身时袍角扫过沙盘，糖块砌成的关隘哗啦塌了一角，“三日后本王要看到粮草部署图。”
走出兵部时日头正烈。苏培盛小跑着追上来：“格格，四爷让奴才问您，糖模要不要补货？”
我摸着袖袋里融化的糖块：“劳烦公公带话，就说……下次要薄荷味的。”
转过街角，十三爷突然从树后闪出：“四哥让我盯着你别偷吃证据。”他摊开手掌，赫然是半块没舔完的桂花糖，“这玩意儿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我夺过糖块塞进嘴里：“十三爷不如猜猜，四爷荷包里还剩几颗？”
他愣在原地。我嚼着糖往王府走，羊皮纸残片在舌尖化成苦涩的墨。转过垂花门时，乌拉那拉氏正指挥丫鬟晾晒被褥，见我满身糖渍，笑着递来帕子：“四爷说你今日立了大功。”
帕子角落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得扎手。我擦着黏糊糊的手指，听见她压低声音：“年氏疯病发作，嚷着要烧了小厨房——你那些糖模，最好挪个地方藏。”
远处传来瓷器碎裂声。我攥紧帕子，糖浆顺着指缝滴在青砖上，蜿蜒爬向墙角的蚂蚁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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