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界的压力如冻海寒潮般无孔不入地渗透时，民政会的人，也终于不再仅仅通过舆论和间接手段施压，而是直接派人，站到了灵小小的面前。
会面地点被安排在领主府一间用于接待普通官员的侧厅，规格平常，甚至略显简朴。这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信号。
房间不大，陈设是制式的桌椅，墙上空空荡荡，没有装饰性的字画，只有一扇窄窗透进罗亚冬日里永远显得灰白的光线，落在打磨得光洁却冰冷的石质地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以及一种被刻意营造出来访者身份并不特殊的氛围。
民政会这次派来的是两个人，一主一副，一唱一和。
主事者名叫洛井，修为在金丹中期，面相圆润，未语先带三分笑，穿着一身东联邦中下层文官常见的靛青色常服，布料普通，但浆洗得十分挺括，举止斯文，看起来像是个好说话的和事佬。
副手名叫夏石，同样金丹初期修为，身材精悍，眼神锐利，坐在那里脊背挺直，像一杆随时准备投出的标枪，沉默时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
他的服饰更接近武官或执行吏的款式，深灰色，袖口紧束，腰间佩着一柄形制古朴的短剑，虽未出鞘，却隐隐散发出淡淡的煞气。
“灵道友，久仰大名。百忙之中打扰，实在不好意思。”洛井笑呵呵地开场，语气客气，却带着一种自上而下的审视感。他的目光在灵小小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又迅速移开，扫过这间简陋的侧厅，嘴角的笑意似乎深了一些。
他没有用领主的尊称，而是用了更显平等，却也剥离了权柄色彩的道友。
寒暄几句，便直入主题。洛井从随身的储物袋中取出一份用东联邦官方公文格式撰写、盖有民政会相关部门印鉴的文件，轻轻推到灵小小面前。纸张是上好的青纹笺，带着淡淡的灵墨香气，上面的字迹工整清晰，条款分明，每一处空白都似乎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灵道友，请看。这是我们民政会内部，经过多方考量，为道友精心设计的一个……嗯，可以说是优化方案。”
洛井的语气循循善诱，手指点着文件上的关键条款，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您看这里，我们建议，您可以主动向东联邦议会提交申请，辞去罗亚领主一职。当然，这不是让您闲着。民政会可以为您安排，前往空乡担任城主。”
他顿了顿，观察着灵小小的表情，继续用那种充满诱惑力的语调说道：“空乡位于附属国七偏都境内，虽说从治理一个邦国变为管理一座城市，地位上似乎略有调整，但请道友细想，那空乡的环境、灵气浓度、物产丰饶程度，可比这苦寒的罗亚要好上太多太多了！气候温和，四季如春，少有极端天灾，民风相对淳朴，治理难度直线下降。以道友金丹期的修为，在那里足以坐镇一方，安稳修炼，享受清净，岂不美哉？说实在的，以金丹修为统领罗亚这般规模的邦国，在东联邦历史上也属特例，压力巨大，对道友您的修行，恐怕也并非长久益事啊。”
洛井说完，脸上的笑容加深，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叠放在腹前，一副“你看，我们为你考虑得多周到”的模样。
在他看来，这个条件对于一个骤然失去靠山，陷入绝境的金丹修士来说，已经是网开一面，十分优越的退路。离开罗亚这个烂摊子和风暴中心，去一个舒适得多的地方当土皇帝，还有什么不满意？
灵小小没有立刻回答。她垂下眼睫，目光落在那些工整却冰冷的文字上。辞去领主，空乡城主……这几个字扎进她的视线。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台阶。
但她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的清明。空乡再好，也只是一城之地，其所能汇聚的资源、产生的收益、提供的潜在助力，与掌握一个邦国，哪怕这个邦国再贫瘠、再混乱，相比，无疑是天壤之别。
她想要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的渴望、以及对未来的筹划，都需要海量的资源支撑。以前有师父在，资源或许不用她太过操心，至少不会短缺。但现在，师父不在了，每一份资源都需要她自己拼命去争、去夺、去算计。
罗亚再穷，也是一个完整的政体，有税收、有矿产、有潜在的可开发土地和人口红利。放弃罗亚，就等于放弃了未来快速积累资本、冲击更高境界的最大可能性。
那空乡，看似安逸，实则是将她放逐到一个更狭小，更难以翻身的笼子里。
“我再想想吧。”灵小小抬起眼，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将文件轻轻推回桌中央。她的手指在离开纸张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她想再争取一下，哪怕希望渺茫。她需要时间，需要寻找破局的缝隙，也需要……等待一些或许根本不存在的转机。哪怕只是多拖一天，也可能会有变数。
“哼！”
一声毫不掩饰的冷哼从旁边传来。
一直沉默如同背景板的夏石，此刻终于开口了。他身体前倾，手肘压在桌面上，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灵小小脸上，语气硬邦邦，充满了不耐烦和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灵财子，你当我二人专程跑到这冻海边上，是来陪你逗闷子，闲磕牙的呢？”
他手指用力点了点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那力道似乎要穿透坚硬的木料：“睁开眼睛看看现实！现在的罗亚，除了你，剩下的五大家族，明面上就有五位金丹家主！被军队控制，可修为都在！暗地里，各家有没有隐藏的客卿，长老？户文更是金丹后期！现在，在这罗亚地面上，除开我们至少有六七位金丹修士！你想想，你一个金丹初期，年轻，没根基，没经验，凭什么坐在领主的位置上，让这些老家伙俯首听命？就凭那张盖了印的任命书？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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