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起，曹操大营中便响起震天鼓声，一队队曹军精锐开出营门，在城外三里处列阵。刀盾手在前，长枪手次之，弓弩手压阵，两翼骑兵游弋，阵型严整，杀气森然。
中军大旗下，曹操身披赤红大氅，按剑而立。许褚持镔铁大砍刀侍立左侧，那刀身宽厚，刃口在朝阳下泛着冷光；右侧夏侯惇眼睛炯炯，手中长枪斜指地面。再往后，曹仁、于禁、李典等将依次排开。
曹操目光扫过麾下众将，最后落在濮阳城头。那面“关”字大旗在城楼上猎猎作响，旗下隐约可见一袭绿袍。
“今日之战，意在牵制。”曹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诸将耳中，“关羽勇冠三军，若强攻濮阳，必损兵折将。诸君当奋勇向前，务必让关羽以为我军主力尽在此处，无暇他顾。”
“末将明白！”众将齐声应道。
许褚瓮声道：“主公，末将请为先锋，挑战关羽！”
曹操看向许褚，这位虎痴将军眼中战意熊熊。他略一沉吟，点头道：“仲康可去。然切记，关羽非等闲之辈，颜良、文丑皆亡于其手。若战之不利，不可逞强。”
许褚咧嘴一笑：“主公放心！某早想会会这斩颜良诛文丑的关云长！”
说罢，他纵马出阵，催马直抵城下一箭之地，勒马横刀，仰头大喝：“城上听着！某乃谯国许褚许仲康！闻关将军斩颜良、诛文丑，威震河北，某心中不服，特来请教！关将军可敢出城一战？！”
声如巨雷，滚过原野，震得城头旌旗都微微颤动。
城楼之上，关羽正与徐庶议事。
“元直请看，关平送来的简报。”关羽将简报递给徐庶，丹凤眼微微眯起，“袁谭率部南下，已至魏郡边境。平儿说，他与何曼、眭元进足以抵挡，让我不必分心。”
徐庶接过简报，快速浏览，眉头却未舒展：“云长，此事恐非表面这般简单。袁谭屡败于我军，士气低迷，怎敢独自来犯？除非......”
“除非与曹操有所勾连。”关羽接过话头，左手轻捋长髯，“曹贼欲南北夹击，困我于濮阳。然平儿既言能挡，某便专心对付曹操便是。”
紧接着，守城校尉匆匆登楼禀报：“将军！曹军大举出营列阵，曹操亲临阵前！那许褚正在城下挑战！”
关羽与徐庶对视一眼，双双走到垛口前。但见城外曹军阵列如山，刀枪如林，中军大旗下，曹操身影清晰可见。而城下一箭之地，许褚横刀立马，正仰头望来。
“曹操这是要逼我出战。”关羽冷哼一声，“某若不出，倒显得怕了他。”
徐庶却按住关羽手臂：“云长且慢。曹操奸诈，用兵多诡。今日大张旗鼓来战，不合常理。他若真欲强攻，当趁夜袭城，或分兵多处，怎会白日列阵，单将挑战？此中必有蹊跷。”
关羽凝视城外曹军阵势，沉默片刻，道：“元直所言有理。然两军对垒，士气为先。曹军已至城下挑战，某若避而不出，将士心气必堕。况某观曹军阵列，确似主力尽在此处。那许褚乃曹操帐下猛将，若能阵前斩之，可挫曹军锐气。”
他转身，绿袍摆动：“周仓！裴元绍！”
“末将在！”两员彪形大汉应声而出。周仓黑面虬髯，手持大刀；裴元绍面容粗犷，提着长枪。
“点齐五千兵马，随某出城！”
“诺！”
徐庶欲再劝，见关羽心意已决，只得道：“云长务必小心。我观曹操今日举动，似在拖延时间。将军出战后，无论胜负，不可恋战，速速回城。”
关羽点头：“某自有分寸。”
不多时，濮阳城门缓缓打开。吊桥落下，关羽一马当先，赤兔马如一团火云跃出城门。周仓、裴元绍分护左右，五千精锐鱼贯而出，在城下列阵。虽人数不及曹军，但军容严整，杀气凛然。
关羽勒马阵前，右手倒提青龙偃月刀，刀头拖地，划出一道浅痕。他凤目微睁，望向对面曹军大阵，最后目光落在许褚身上。
许褚见关羽出城，精神一振，催马上前数步，大笑道：“好！关将军果然豪气！许褚不才，久闻将军虎威，今日特来讨教！”
关羽打量许褚，见其身形魁伟，气势雄浑，心中暗赞：真虎将也。他淡淡道：“许仲康之名，关某亦有耳闻。汝主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实为国贼。仲康既有如此武艺，何不弃暗投明，共扶汉室？”
许褚摇头：“各为其主，不必多言！关将军，请了！”
说罢，他双腿一夹马腹，那西凉马长嘶一声，直冲过来。许褚双手抡起镔铁大砍刀，借着冲势，刀风呼啸，直取关羽顶门！
这一刀势大力沉，快如闪电！刀未至，劲风已扑面而来！
关羽丹凤眼中精光一闪，不躲不闪，赤兔马通灵，微微侧身。关羽双臂运力，青龙刀自下而上斜撩而起！
“铛——！！！”
两刀相撞，巨响震耳欲聋！火星四溅！
许褚只觉双臂剧震，虎口发麻，心中大惊：好大力道！他这镔铁大砍刀重六十二斤，自恃力大，往日对阵，罕有人能硬接他一刀。不想关羽不仅接了，反震之力竟如此强横！
关羽亦觉手臂微麻，暗道：许褚果然名不虚传！
两马错交而过，各自冲出十余步，同时勒转马头。
许褚深吸一口气，喝道：“好！再来！”
这一次，他不再硬拼，刀法一变，大开大阖中暗藏精巧。镔铁大砍刀或劈或砍，或撩或扫，刀风呼啸，将关羽周身笼罩。
关羽神色不变，青龙刀舞动如飞。那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在他手中，竟似轻若无物，刀光化作一团青影，将许褚的攻势一一化解。刀法时而凝重如山，时而轻灵如风，刚柔并济，妙到毫巅。
两人在阵前盘旋厮杀，刀来刀往，转眼已过二十余合。
城上城下，两军将士看得目瞪口呆。
曹军阵中，夏侯惇双目圆睁，喃喃道：“关羽刀法，竟精进如斯......”
于禁握紧长枪，手心渗出冷汗：“许仲康已尽全力，关羽却似游刃有余。”
曹操凝神观战，面色平静，心中却波涛汹涌。他亲眼见过颜良之勇，文丑之猛，但今日观关羽刀法，方知此前仍低估了此人。那青龙刀每一次挥出，都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刀意之中，竟隐隐有王道之气。
“真万人敌也......”曹操低声感叹。
阵前，许褚越战越惊。他已将平生所学尽数施展，刀法、力道、速度皆至巅峰，却始终攻不破关羽的防御。反而关羽刀势渐重，每一刀都震得他气血翻涌。
三十合！四十合！
许褚胯下战马已喷出白沫，喘息如雷。这西凉马虽雄健，但许褚体重甲厚，刀又沉重，久战之下，已露疲态。
关羽也察觉到此点，刀势稍缓，喝道：“许仲康，换匹马来战！”
许褚哪里肯听，咬牙道：“不必！”又一刀劈来。
这一刀力道已不如前。关羽青龙刀一格，顺势一带，许褚刀势偏斜。赤兔马通灵，趁势前冲，马身侧撞在许褚战马肩部。
许褚战马本已力竭，被这一撞，前蹄一软，“希律律”一声哀鸣，竟跪倒在地！
许褚猝不及防，庞大的身躯随着战马向前栽倒！他虽勇悍，临危不乱，左手在马上一按，想要跃起，但重甲在身，动作迟滞半分——
“轰！”
许褚连人带甲，重重摔在地上！尘土飞扬！
曹军阵中一片惊呼！数员将领下意识要冲出去救人。
关羽却勒住赤兔马，青龙刀斜指地面，并未趁势进攻。他凤目注视着从尘土中挣扎站起的许褚，沉声道：“马失前蹄，非战之罪。许仲康，换马再战。”
许褚站定身形，头盔歪斜，甲胄沾满尘土，模样狼狈。他望向关羽，又看向自己那匹挣扎不起的战马，脸上阵青阵红。良久，他猛地将镔铁大砍刀往地上一插，双手握拳，狠狠捶地！
“啊——！”一声怒吼，满是不甘与屈辱。
曹军阵中，曹操轻叹一声，挥了挥手。夏侯惇、于禁纵马出阵，将许褚护住，接回本阵。
许褚回到曹操马前，单膝跪地，低头道：“主公......末将无能，给主公丢脸了！”
曹操下马，亲手扶起许褚，为他拂去肩上尘土，温言道：“仲康何罪之有？此乃战马不堪重负，非你之过。若论罪......”他环视众将，朗声道，“吾为三军之主，不能为麾下猛将寻得良驹，此吾之罪也！”
此言一出，曹军众将无不感动。许褚虎目含泪，哽咽道：“主公......”
曹操拍拍许褚肩膀，示意他退下休息，目光重新投向阵前。
此时，关羽见许褚已退，横刀立马，声震四野：“曹营诸将，何人再来一战？！”
曹军阵中一时寂静。许褚之勇，军中皆知，连他都败了，还有谁敢出战？
就在此时，一将策马出列，抱拳道：“主公，末将愿往！”
众人看去，却是归降不久的庞德庞令明。
曹操看着庞德，见他目光坚定，毫无惧色，心中一动，问道：“令明，关羽之勇，你也见到了。可有把握？”
庞德沉声道：“末将自知武艺不及关羽，然两军阵前，岂可堕了士气？末将愿以死相搏！”
曹操沉吟片刻，点头道：“好！令明小心，若不可为，速速退回。”
“诺！”
庞德一催青骢马，手提截头大刀，冲出本阵。
关羽见曹军又出一将，此人面生，不似中原人物，便扬声问道：“来将通名！”
庞德勒马，横刀答道：“某乃南安庞德庞令明！特来领教关将军高招！”
关羽闻言，凤目中闪过一丝讶色：“可是昔日在西凉，随马孟起征战之庞令明？”
“正是！”庞德坦然道，“今已归顺朝廷，在曹公麾下效力！”
关羽点点头，不再多言，青龙刀一摆：“请！”
庞德深知关羽厉害，不敢怠慢，抢先出手。截头大刀划出一道寒光，直取关羽咽喉！这一刀又快又狠，角度刁钻，与中原刀法大不相同。
关羽轻“咦”一声，青龙刀斜挑，将这一刀格开。两刀相撞，关羽只觉刀上传来一股怪力，旋劲十足，心中暗赞：西凉刀法，果然别有奥妙。
庞德一刀被格，刀势不停，借反弹之力回旋，又是一刀拦腰斩来！刀风呼啸，竟带起隐隐风雷之声！
关羽赤兔马轻轻一跃，避过这一刀，青龙刀顺势下劈。庞德举刀硬架，“铛”的一声，浑身剧震，青骢马连退三步。
“好力气！”庞德喝道，眼中战意更盛。他刀法一变，不再硬拼，而是展开西凉刀法的精妙之处。截头大刀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刀光如雪片纷飞，将关羽周身笼罩。
关羽神色凝重起来。这庞德刀法虽不及许褚刚猛，但精妙诡变犹有过之，且刀中隐含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招招搏命，以攻代守。
两人刀来刀往，转眼已过二十余合。
庞德越战越勇，竟渐渐扳回劣势。他这路西凉刀法，最重气势，遇强愈强。此刻面对关羽这等强敌，反将他平生所学发挥得淋漓尽致。
城头之上，徐庶凝神观战，眉头微皱。他看出庞德刀法虽精，但久战必非关羽敌手。然而曹操今日举动实在反常——既派许褚挑战，又派庞德出战，却不见大军压上，这不像要决战的架势。
“曹操究竟意欲何为......”徐庶喃喃自语，心中不安越来越重。
阵前，关羽与庞德已战至三十合。庞德刀法虽妙，但体力消耗极大，额头见汗，刀势渐缓。关羽却依旧气定神闲，青龙刀挥洒自如，已将庞德彻底压制。
就在此时，濮阳城头突然响起急促的鸣金声！
关羽闻声一愣，虚晃一刀，逼退庞德，勒马回头望去。只见城楼上令旗挥动，确是收兵信号。
庞德正欲追击，曹军阵中也响起鸣金之声。他只得勒马，狠狠瞪了关羽一眼，拨马回阵。
关羽虽不解，但只得率军缓缓退入城中。周仓、裴元绍断后，防备曹军趁机掩杀。
曹军果然未动。曹操目送关羽入城，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随即下令：“收兵回营。”
濮阳城内，关羽一下马便匆匆登城，找到徐庶：“元直，为何鸣金？”
徐庶面色凝重，递过一份刚刚收到的急报：“云长请看。探马来报，曹洪、乐进、宋宪、侯成率军五万，已攻入济北郡！昌豨、吴敦二将据城坚守，臧霸将军闻讯，已率部从泰山郡出发驰援！”
关羽快速浏览急报，丹凤眼中寒光暴射：“好个曹贼！果然奸诈！留某在此对峙，暗地里却分兵攻我济北！”
他将急报重重拍在垛口上：“济北郡地处青、徐、兖三州交界，若被曹操所得，我军与臧霸将军便被隔断，只能绕道平原联系。且曹操若据济北，可随时袭扰我平原国，威胁青州腹地！”
他转身便走：“周仓！裴元绍！点齐兵马，某要亲率大军驰援济北！”
“且慢！”徐庶急忙拦住，“云长，此正中曹操下怀！”
关羽止步，回头看向徐庶。
徐庶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济北郡：“曹操若真欲取济北，当速战速决，乘我军不备，一举破城。然而据报，曹洪等人进军缓慢，围城而不急攻——此分明是围点打援之计！”
他看向关羽，目光炯炯：“曹操料定，济北危急，我军或臧霸将军必去救援。他可在半路设伏，以逸待劳。若歼灭援军，则济北不攻自破。更毒的是——”
徐庶手指移回濮阳：“若云长率主力离去，濮阳空虚，曹操必乘虚攻城！届时济北未救，濮阳又失，我军将陷入绝境！”
关羽闻言，冷汗涔涔而下。他重又看向地图，沉默良久，方道：“元直之意是......”
“按兵不动。”徐庶斩钉截铁道，“昌豨、吴敦两位将军据城坚守，一时半刻曹洪攻不下来。臧霸将军已去救援，他久经战阵，必会小心谨慎，不致中伏。我等只要守住濮阳，便是破了曹操此计。”
他顿了顿，又道：“此外，我已派人急报主公，请主公分兵来援。同时命关平加强戒备，防止袁谭趁机猛攻。只要撑过十日，主公援军必至，曹操计谋自破。”
关羽凝视地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元直所虑周全。然......若臧霸有失，济北陷落，我等坐视不救，岂不负了同袍之义？”
徐庶正色道：“云长，此非妇人之仁之时。曹操此计，正是要激将军出战。将军乃三军之主，濮阳乃战略要地，不容有失。轻重缓急，不可不察。”
微风穿过城楼，吹动两人衣袍。城外，曹军大营炊烟袅袅，似乎并无连夜攻城的迹象。
关羽终于缓缓点头：“便依元直之言。传令下去，紧闭四门，加强守备，多派斥候探查曹军动向。再派人潜出城去，告知臧霸将军，务必小心曹军埋伏。”
“诺！”
徐庶下城安排军务，关羽独自站在城头，望着远方曹营，丹凤眼中寒光闪烁。
“曹孟德......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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