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如刀，雪如席。
官道似铁，车轮碾雪。
呻吟、沉闷。
车内炉火微温，驱不散寒意，更驱不散更沉的压抑。
巴英点破龙小云身份。
沈浪邀李寻欢回保定取旧物。
秦孝仪因不穿沈浪虚实，假意先行，带领龙小云回庄报信。
沈浪则气定神闲，与病骨支离的李探花同乘。
车慢。朝着保定方向悠悠而行。
李寻欢裹厚裘，斜倚车壁。
脸白，比雪都白。
每一次呼吸，仿佛都撕扯肺腑。
咳血落在素帕上。
李寻欢闭眼，眉锁疲惫。
身躯随颠簸晃，恍若风中残烛。
沈浪坐在李寻欢对面。怀中金丝甲轮廓隐现。
他看李寻欢，饶有兴致。
指尖叩窗棂。
“李兄。” 沈浪开口，打破沉寂，声音带着一丝促狭之意。
“保定府越近。怎么感觉你这咳声…似灌了铅？风雪侵肺？还是…”
他顿了顿。目光如针，继续说道:“近乡生情怯？又或…怕见‘龙夫人’——那位你的青梅竹马。被你拱手让出李园。让出毕生所爱的…表妹林诗音？”
“咳！咳咳咳——！”
李寻欢猛睁眼！咳如惊雷。
指节捏紧，脸泛病红。
帕死捂嘴。
闷雷滚胸，身抖如筛糠。
良久。风暴息。
他才抬抬眼。看向沈浪。
古井深眸之中翻涌伤痛。
似撕开心中旧痂，嘴角一笑带着一丝自嘲的苦。
“沈兄…” 声嘶哑，语音却稳。
“你这张嘴。真是戳人肺腑，比我的小李飞刀…更利三分。”
李寻欢不否认，不恼怒。
沈浪的话虽刺他心底。
血淋淋、赤裸裸。
但他知道，眼前这人看似玩世不恭，嘴毒，但一路相护，数次救命，不是刻薄之人。
“戳你心窝？” 沈浪挑眉。
笑更深，仿佛洞悉一切。
“李探花的心窝还用戳？早已千疮百孔。你咳出的血…倒似陈年旧债。”
他前倾，继续说道“说正事。刚才你问那件旧物。究竟何物？”
李寻欢眼神复杂。
他侧耳倾听，深知沈浪必有所指。
沈浪敛笑，正色道：“一件物品，一件本该十数年前到你手中。却阴差阳错，被他人代收的物品。”
“代收？” 李寻欢眉紧锁，心念电转，却无丝毫绪。
“是。” 沈浪颔首。
字字如钉。“当年王怜花与沈浪远遁海外，绝迹江湖。
王怜花此人，你也知道，是个不安分的主。
其人惊才绝艳，亦正亦邪。
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武功毒术、易容蛊毒…无所不知，无所不精。其所学庞杂，冠绝古今。武功更是除沈浪之外，当世无人可及。”
沈浪略停顿，继续说道：“在他出海前，耗尽心血，归纳毕生所学精粹，誊录成册。
名曰《怜花宝鉴》，其书包罗万象，奇诡莫测。若落江湖邪魔之手，必掀起滔天血浪！”
李寻欢眼精光一闪。王怜花！传说之人！与沈浪齐名！但为人诡谲！其毕生心血，想来必是重逾千金！
“王怜花知分量。” 沈浪声沉。“自知走后，中原武林难寻一人，能驭其所学玄奥。只有能持正心者，方能免其书遗祸苍生。
思来想去，他想到必有一人——有盖世之才破其玄机，又有浩然襟怀侠义心，能善用此书者。”
李寻欢心中一沉，那个人答案呼之欲出。
“那人就是你。六如公子李寻欢。” 沈浪目如炬，击碎疑虑。“
王怜花欲将此书托付于你。望你取精华，传于后世正派，或者封存，免成武林浩劫。”
“可惜…” 沈浪轻叹，世事弄人。“遣人寻你，你刚好不在。受托者至李园，接待者却是你的表妹，如今的龙夫人——林诗音。”
“诗音…”
李寻欢低喃自语，声飘。
被风雪吞没。
一股记忆涌上心头！
青梅竹马的爱恋，生死痛苦的离别…
此情可待成追忆，味留痛苦撕扯心神。
眼前一黑，喉头甜。
李寻欢狠压咳嗽，轻叹一声，身已力竭。
“所以…《怜花宝鉴》…现在在诗音手中？”李寻欢声若无力。
感叹命运揉搓。
他漂泊关外，自认斩断前尘，却不知在他试图埋葬过往的岁月里，竟有这样一件关乎武林兴衰、更与他血脉相连的重宝，落在了他最牵挂也最不敢面对的人手中。
“然。” 沈浪点头，目锐如刀。
“此物遗落兴云庄多年，王怜花不问世事。心血所系。托付非人。非他愿也。我此行。欲取之。”
车寂，炉火噼啪，风雪嘶吼。
李寻欢沉默着，像一尊被风雪侵蚀的石像。
许久，他才抬起眼，看向沈浪。那深沉的疲惫之下，是一种近乎洞穿世事的了然。
“沈兄……”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深处挤出，“此等奇书，包罗万象，威力无穷。你……欲取之，意欲何为？”
他顿了顿，目光如寒星，直刺沈浪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你虽非那位武林神话沈浪，但一身修为，深不可测。若你……咳……真想以此书搅弄风云，怕是十个李寻欢也拦不住。只是……”
他微微摇头，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洒脱与无奈：
“我李寻欢虽病骨支离，眼却未瞎。这一路风雪，你几番出手，救我性命，挡下明枪暗箭，甚至为我这痨病鬼耗费真气……你这样的人，纵使再玩世不恭，再口无遮拦，骨子里……”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吐出那沉甸甸的两个字：
“……是个‘好人’。”
“好人？”
沈浪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加爽朗、甚至带着点戏谑张狂的大笑！
“哈哈哈！李探花啊李探花！”他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李寻欢，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笑话。
“你这‘好人’二字，发得倒是爽快！一张‘好人’卡，就想堵住我的嘴，绑住我的手不成？这可比小李飞刀，比什么神兵利器都厉害三分！”
他笑声骤歇，眼中精光湛然，带着几分被看穿底牌的无奈，却坦荡无比：
“放心！贫道若真有那称霸武林、祸乱江湖的心思，还需靠一本《怜花宝鉴》？
取它，一来了却王怜花一桩心愿，不使他心血明珠暗投。二来嘛……”
他目光倏转向窗外。看透风雪，落于风雪保定府廓，声如冷锋：
“此物留兴云庄。留龙啸云林诗音手。方是催命符！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龙啸云…他守不住！更不懂守！此书若被江湖饿狼知在龙家。
你猜。你义兄与你表妹，还有几日安生日可过？江湖风波起，兴云庄顷刻…撕成碎片！”
李寻欢悚然！
沈浪之言句句在理，揭露了江湖的残酷。
他太懂这个江湖了。
贪婪、血腥者多，一本绝世武林秘籍，足令群魔疯！保定府顷刻化为血海！
风雪狂啸。马车碾雪。
固执驶向风暴眼——兴云庄。
旧债血未干，新劫锋已寒。
李寻欢苍白的脸上又有了一丝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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