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志远没有立刻拉黑，而是把新号码也记录下来，连同通话录音一并作为补充材料，发给了负责的警官。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那个号码没再打来。小区里也没有出现任何可疑的陌生人。志远稍微松了口气，但警惕并未放松。
一周后，派出所传来消息，根据一些线索，他们在外省某个小城找到了扎西。
他果然又沉溺进了当地的赌局，新借的高利贷输得精光，正在一家黑网吧苟且。
警方将他带回，连同本地那家放贷公司涉嫌暴力催收、非法经营等问题的调查，一并处理。
扎西将面临他应有的法律制裁，以及彻底崩塌的人生。
晚上，一家人难得地坐在一起，吃了一顿相对轻松的晚饭。
秀玲念叨着“恶有恶报”，大丽悄悄在桌下握了握志远的手，眼神里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为那段彻底死去的情谊，也为这无妄之灾带来的伤痕。
夜里，志远独自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阑珊的灯火。
夏夜的风带着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脸上。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浸透骨髓的疲惫，以及疲惫过后，一片空旷的清明。
他失去了一个他曾视为兄弟的人。他让家人受了一场惊吓。
他买房的计划再次搁浅。但他守住了这个家最后的安宁，划清了那条早就该划清的界限。
他不再需要为另一个人的堕落而背负良心上的巨石，不再需要提心吊胆地等待下一次背叛。
代价沉重，但界限分明。
远方的惊雷，终于彻底远去，只余下心头一片被风雨洗刷过的、略显荒凉却坚实无比的土地。
他知道，生活还要继续，眼前的灯火才是他真正的责任和归宿。扎西这个名字，连同那些惊惶、愤怒、失望与无奈交织的日子，将如同一个沉痛的教训，被埋进记忆的深处。
而他和他的家人，将从这片余震中，小心翼翼地、更加珍惜地，开始重建他们细水长流的平凡生活。
只是，有些东西终究不同了。那份曾经毫无保留的、对“兄弟义气”的笃信，如同摔碎后又勉强粘起的瓷器，裂痕永在，再也回不到从前。
志远知道，从今往后，他的善良将多一层坚硬的铠甲，他的信任将带上更审慎的刻度。这是成长的代价，也是生存的智慧。
夜风吹过，带来楼下孩童隐约的笑语。志远转身回到屋内，轻轻掩上了阳台的门，将所有的惊雷与风雨，都关在了门外。
屋内的灯光温暖而宁静，妻子女儿已然安睡。他走过去，为她们掖了掖被角，然后在床边静静坐了一会儿，听着她们均匀的呼吸声。
这，才是他值得用尽全力去守护的全部世界。
但是扎西这个人却再一次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在了志远的生活中，也改变了志远的生活。
一年零三个月后。
志远的生活，似乎终于彻底回到了“细水长流”的轨道。
扎西带来的那场风暴，如同一个狰狞的梦魇，在时光的冲刷下渐渐淡去，只留下心底一道浅而坚韧的疤痕，提醒着他关于信任与界限的教训。
他和大丽更加努力工作，买房的目标虽然遥远但清晰，儿子的欢笑是家里最明亮的阳光。
偶尔，在极其安静的深夜，志远或许会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扎西现在怎么样了？那个人，连同那段不堪的记忆，已被他主动且坚决地封存。但他还是时常会想起。
而在志远视线无法触及的另一个世界里，扎西，正经历着一场脱胎换骨般的“重生”。
出狱那天，没人接他。高原的阳光依旧炽烈，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深沉。一年多的牢狱生涯，洗去了他身上的惶惑、卑怯，也磨掉了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镜子里那张脸，黝黑依旧，但线条变得冷硬，眼神里有一种沉淀下来的、狼一般的幽光。
身上添了几处不显眼的疤痕，是在里面“立规矩”时留下的。
更重要的是，他在里面认识了三个“兄弟”：阿彪，因为重伤害进来的，力大如牛，话不多，下手黑。
老鬼，盗窃惯犯，心思活络，眼毒。
泥鳅，年纪最小，但滑不留手，跑得快，擅长打探消息。
四个人因缘抱成了团，扎西年龄最大，又有一股豁得出去的狠劲，自然成了“扎西哥”。
外面的世界繁华依旧，但对他们来说却冰冷而逼仄。
没有学历，没有清白履历，甚至没有固定的住处。打零工？来钱太慢，也受气。重操旧业去赌？扎西心里冷笑，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他不会再当赌徒了，但要靠赌场吃饭。
他想起了以前，那些在赌场里放水（高利贷）的人，穿着体面，抽着好烟，赌客赢了钱他们抽成，赌客输了他们追债，稳赚不赔，而且接触的都是些在赌桌上红了眼、不把钞票当钱的主。来钱快，还能积累人脉。
“咱们也去场子里放水。”扎西对三个兄弟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咱们不光放水，还得让场子离不开咱们。”
他们目标明确，直奔这个城市规模最大、背景也最复杂的地下赌场——“金鼎汇”。
这里鱼龙混杂，欲望和财富在昏暗的灯光和筹码的脆响中翻滚。
扎西没有贸然行动。他让泥鳅先混进去玩了几天，摸清了里面的基本格局、主要管事的人，以及几股经常来看场或放水的势力。
然后，他带着阿彪、老鬼，直接找到了赌场里一个负责内场秩序、人称“洪爷”的主管。
洪爷是个五十来岁的精瘦男人，眼光毒辣。他看着眼前这四个虽然衣着普通但站姿眼神都透着剽悍气的年轻人，尤其是领头的扎西，那平静下蛰伏的狠厉，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想在场子里放水？凭什么？”洪爷吐着烟圈，慢条斯理。
“我们能放水，也能看场子。”扎西开门见山，声音不高，“我这几个兄弟，身上都背着事，不怕事。场子平时怎么经营我们不管，但要是有人闹事，坏了规矩，或者有不开眼的来踩盘子，我们能让事情很快平息。而且，我们只要一小块地方，抽成按规矩，孝敬也少不了洪爷您的。”
阿彪适时地往前微微挪了半步，魁梧的身躯像一堵墙。老鬼眼神滴溜溜转，扫视着房间里的摆设和洪爷手下人的位置。泥鳅则在门外晃悠，留意着动静。
洪爷沉吟着。
场子里最近确实不太平，有几股新冒头的势力不太懂规矩，老板也有些烦心。
眼前这几个人，看起来是亡命徒，但亡命徒用好了，就是最好的刀。
“等着。”洪爷起身进了里间。过了约莫二十分钟，他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丝绸唐装、手里盘着檀木珠串的中年男人，正是“金鼎汇”的幕后老板，人称“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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