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户，将漂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鸟鸣和远处操场传来的模糊哨音。
“最近在研究什么？”袁天换了个话题，目光投向电脑屏幕上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电子云图像。
谈到专业，袁凡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开始向父亲解释那组模拟图背后的物理意义，试图用尽可能通俗的语言，描述那些微观世界的奇妙规律和潜在的应用前景。
他讲到兴奋处，手指会在空中比划，试图勾勒出那些抽象的概念。
袁天专注地听着，虽然他对于具体的物理知识早已生疏，但他能感受到儿子话语中蕴含的热情、智慧以及那种对未知世界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
这种精神，与他推动一省发展时，所秉持的打破常规、革故鼎新的内核，在某种程度上是相通的。
他看着儿子神采飞扬的脸，仿佛看到了另一种形态的“家国天下”——不是在宏观层面运筹帷幄，而是在微观世界开疆拓土，同样是为了脚下的土地更加坚实、未来的天空更加广阔。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
李慕雪端着一个水果盘站在门口，看到房间里的袁天，她明显怔住了，脸上瞬间浮起一丝红晕，有些局促地站直了身体：“阿……叔叔好！”
她今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毛衣，搭配简单的牛仔裤，清新自然，气质温婉。方才在实验室，袁凡只是说晚上父亲可能要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而且如此……有压迫感。
袁天的目光转向李慕雪，那审视的意味比刚才看儿子时更明显了一些，但并没有让人不适的咄咄逼逼。他微微颔首：“你好。”
袁凡起身介绍：“爸，这是李慕雪，我同学，也是‘星火’项目的核心成员。”
“叔叔，您吃水果。”李慕雪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将水果盘放在桌上，动作略显紧张，但礼仪周到。
“谢谢。”袁天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他看得出这个女孩眼神清澈，举止得体，而且能在“星火”项目中成为核心，能力必然不俗。儿子身边有这样的同伴，是件好事。
李慕雪放下水果，知道他们父子有话要谈，便找了个借口：“叔叔，袁凡，你们聊，我实验室还有点数据要处理。”说完，便礼貌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这个小插曲，似乎让房间里的气氛松弛了一些。
袁天看了一眼关上的房门，又看了看儿子，没说什么，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点什么。
傍晚时分，袁天没有选择去外面那些高档餐厅，而是让袁凡带路，去了学校附近一家口碑很好、环境也算清净的本帮菜馆。秘书和安保人员在隔壁包间用餐，袁天和袁凡则占据了临窗的一个小雅间。
窗外是华灯初上的街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菜肴很精致，口味偏甜鲜，是典型的明珠风味。
吃饭的时候，袁天的话依然不多，大多时候是袁凡在说，讲述他在学校的生活，研究的进展，遇到的趣事，还有对某些学术问题的思考。袁天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往往能切中要害，引导袁凡进行更深入的阐述。
“……所以，你觉得，当前这个领域最大的瓶颈在哪里？”袁天夹了一筷子清炒河虾仁，状似随意地问道。
“还是在基础材料的制备和表征上。”袁凡放下筷子，认真回答，“理论模型可以很完美，但如果没有相匹配的材料体系来实现，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我们‘星火’二期，主要就是想在这个方向上寻求突破，尝试几种新的异质结设计和合成路径。”他顿了顿，补充道，“这需要跨学科的合作，尤其是化学、材料学和精密制造。”
袁天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汉东省，最近也在规划一个省级的重大科技基础设施，聚焦新材料研发和精准测量。或许，未来有合作的可能。”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落在袁凡耳中，却不啻于一记惊雷。父亲这是在……为他未来的研究铺路？而且是以一种极其高端、极其前沿的省级大科学装置的形式？
袁凡立刻明白了父亲话语深处的含义。这不仅仅是支持他的学术研究，更是以一种战略性的眼光，将他的个人兴趣与国家、区域的发展需求相结合，为他提供一个未来可以大展拳脚的超级平台。
这比任何物质上的支持，都更加厚重，更具远见。
“谢谢爸。”袁凡的声音有些低沉，蕴含着感动和一种被理解的振奋。
“不用谢我。”袁天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项目能不能立，立起来之后能不能出成果，最终靠的是你们自己的本事。我只是觉得，这个方向，值得投入。”
话虽如此，但袁凡知道，没有父亲这个层级的人物认可并推动，这样级别的项目，从构想到落地，难度何其之大。
父亲这是在用他的方式，为他撑起一片更广阔的天空。
“我明白。”袁凡郑重地点头。
吃完饭，父子二人没有坐车，而是沿着栽满法国梧桐的街道慢慢散步回学校。秋夜的凉风带着丝丝寒意，吹动着衣角。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错，时而分开。
“你爷爷在明珠，推动改革不容易。”袁天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话题转向了更宏大的层面，“触及利益，往往比触及灵魂还难。你现在经历的这些学术上的风波，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那边更大风暴的缩影。”
袁凡认真地听着。他当然知道爷爷在做什么，也能从日常的蛛丝马迹中感受到那股改革洪流下的暗涌。
“但是，该做的事，总要有人去做。”袁天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沉稳有力，“就像你选择留在明珠，继续你的研究一样。有时候，坚持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儿子，目光在路灯下显得深邃无比：“我们袁家的男人，肩膀上扛着的，从来都不只是个人的前程。你爷爷是，我是，你……”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沉重的钟声，敲击在袁凡的心上。
袁凡迎接着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期待和责任传承。
这不是压力，而是一种使命的召唤。
“我知道，爸。”他回答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袁天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却真实存在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骄傲，有释然，也有一种薪火相传的寄托。
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那力道很大，带着父亲特有的、不善表达却深沉如山的关爱与肯定。
“走吧，回去。晚上我还有个视频会议。”袁天收回手，恢复了平时的沉稳，继续向前走去。
袁凡跟在父亲身后，看着那个宽阔而挺拔的背影，心中涌动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对父亲的理解，有对自身责任的认知，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尽快成长起来、与父辈并肩而立的渴望。
回到宿舍楼下，袁天没有再上去。
“就送到这儿吧。”他站在楼前那棵银杏树下，金黄的叶片在他脚下堆积。
“您路上小心。”袁凡说道。
袁天点了点头，最后看了儿子一眼，眼神里包含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便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向着来时的林荫道走去，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之中，只有脚步声渐行渐远。
袁凡站在宿舍门口，久久没有动弹。秋夜的凉意侵袭而来，但他心中却一片滚烫。
父亲这次短暂的来访，没有过多的温情话语，没有琐碎的生活关怀，却像一次精神的洗礼和交接，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脚下的路，以及肩上将要承担的分量。
他抬头望向夜空，明珠市的灯光将天空映成了暗红色，看不到星星。
但他知道，在某个地方，父亲、爷爷，他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散发着光与热。而他，也将循着那光芒，坚定地走下去。
转身回到宿舍，书桌上那组未完成的模拟图仿佛在等待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压下，重新坐回到电脑前。未来的路还很长，他需要更加努力。
窗外，城市的喧嚣依旧，而在这间小小的宿舍里，一个年轻的灵魂，正为了更遥远的未来，积蓄着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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