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那在面对……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时，该怎么办？”袁凡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虽然没有明指那封匿名邮件，但他知道爷爷能听懂。
袁泽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邃。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孙子的眼睛：“小天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下棋的时候，是棋子的具体走法重要，还是整盘棋的‘势’重要？”
“势？”袁凡微微一愣。
“对，势。”袁泽肯定道，“造势、借势、顺势、用势。
当你自身足够强大，当你占据了大义名分，当你团结了大多数力量，形成了不可阻挡的‘大势’，那些魑魅魍魉的小伎俩，就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自然消融。
他们之所以用那些手段，正是因为他们在明处的‘势’不如你，只能躲在暗处放冷箭。”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俯瞰般的从容与自信。
“所以，关键在于壮大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要阳谋，不要阴谋。阳谋堂堂正正，借大势碾压，让人无可抵挡。
阴谋或许能得逞一时，但终归是镜花水月，而且容易反噬自身。”
袁泽谆谆教导，“对于暗箭，要警惕，要防范，但不必过分纠缠，更不要被其扰乱了自己的节奏和心志。
你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构建自己的‘势’上——你的学术成果，你的团队力量，你秉持的公义道理，都是你的‘势’。”
袁凡只觉得豁然开朗。
心中那点因匿名邮件而产生的阴郁和紧绷感，瞬间消散了大半。
是啊，自己执着于课题的突破，团结实验室的伙伴，坚守学术的诚信，这就是在造自己的“势”。
只要这个“势”成了，那些躲在暗处的威胁，又何足道哉？
“我懂了，爷爷。”袁凡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我会专注于做好自己的事。”
“很好。”袁泽满意地点点头，靠回沙发背，“棋如人生，人生如棋。有时候，看似吃亏的‘弃子’，是为了全局的胜利。
有时候，局部的‘争先’，可能导致全盘的被动。这其中的分寸，需要你自己在实践中慢慢体会。”
这时，王小莎推门进来，看到祖孙二人谈得投入，笑道：“哟，这一老一少，又开始‘坐而论道’了？休息会儿，我切了水果。”
她端进来一盘精心切好的果盘，放在茶海上。
袁泽摆了摆手，对袁凡说：“来，小凡，陪爷爷手谈一局。光说不练假把式。”
书桌旁就摆放着一副精美的云子围棋。袁凡欣然应允。
棋盘上，黑白子很快交错纵横。袁泽的棋风大气磅礴，注重布局和大势，往往不纠结于一城一地的得失，眼光长远。
袁凡的棋风则更显缜密凌厉，计算精深，善于捕捉战机。
对弈中，袁泽依旧不忘点拨。
“你看，你这一步棋，看似吃了我两个子，得了实利，但却让我在外围形成了更大的厚势，得不偿失。”
袁泽落下一子，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袁凡的攻势。
“治理地方也是如此，有时候为了吸引投资，给出过于优惠的条件，看似短期内拉动了Gdp，但长远看，可能损害了公平竞争的环境，透支了未来的发展潜力，这就是贪吃卯粮。”
袁凡凝神思索，缓缓落下一子，试图扭转局势。
“这一手不错，以退为进。”袁泽赞许地点点头，“改革中，遇到阻力大的时候，不妨暂时绕一下，从侧面突破，或者等待更好的时机。硬碰硬，有时候成本太高。”
棋局慢慢推进，书房里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和偶尔祖孙二人的简短对话。
阳光逐渐西斜，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满是书籍的墙壁上，构成一幅充满传承意味的剪影。
最终，袁凡以微弱的劣势输掉了这盘棋。但他脸上没有任何沮丧，反而充满了思索和收获的愉悦。
“棋力有长进。”袁泽中肯地评价，“但大局观还要再锤炼。不要只盯着眼前的厮杀，要时刻看清整个棋盘的力量对比和未来走向。”
“是，爷爷。”袁凡恭敬应道。
王小莎再次进来，催促他们吃晚饭。祖孙二人才意犹未尽地离开棋盘。
晚餐时，袁泽的话比平时多了些，甚至问起了袁凡学校里一些普通学生的想法和关注点，听得十分仔细。
袁凡也发现，爷爷并非完全不问世事，他对基层的许多动态，保持着一种敏锐的洞察。
饭后，袁凡陪着爷爷在庭院里散步。冬夜的星空格外高远，清冷的空气沁人心脾。
一老一少，踩着鹅卵石小径，身影在路灯下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小凡，”袁泽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星空，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沉，“我们这个国家，走到今天不容易。未来，还会遇到很多挑战，外部的，内部的。你们这一代人，肩上的担子不轻。”
他转过头，目光如星，看着身边的孙子：“但要记住，无论遇到什么，根不能忘，本不能丢。你的根，在这里。”
他用力踩了踩脚下的土地，“你的本，是千千万万和你我一样的普通人。
为他们谋福祉，为这个国家的富强文明尽心力，是我们这些人，也是你，无法推卸的责任。”
袁凡顺着爷爷的目光，望向那片璀璨而神秘的星空，又低头看了看脚下坚实的大地，一股沉甸甸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他忽然觉得，自己研究的那些高深物理，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个人的求知欲，它们最终，或许也能像爷爷和父亲治理地方一样，服务于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我记住了，爷爷。”袁凡轻声说道，语气却无比郑重。
回到书房，袁泽从书柜的隐秘处，取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摞泛黄的笔记本。
“这是我早年工作的一些笔记和思考，不涉及机密，只是一些方法论和心得体会。”
袁泽将木匣推到袁凡面前，“你有空可以翻翻，或许对你有些启发。记住，智慧在历史中，力量在人民间。”
袁凡双手接过木匣，感觉重若千钧。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几本笔记，这是爷爷一生经验和智慧的凝结，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期望。
“谢谢爷爷。”他小心地捧着木匣，如同捧着无价之宝。
当晚，袁凡留在爷爷家住宿。他躺在客房的床上，毫无睡意，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爷爷下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那些关于“势”的论述，关于“根”和“本”的强调，关于阳谋与阴谋的辨析，如同洪钟大吕，在他心中激荡回响。
他起身，轻轻打开那个木匣，翻开最上面一本笔记。
纸张已经发黄脆化，上面的字迹是爷爷年轻时挺拔有力的钢笔字，记录着他早期在主政一个贫困县时，如何调研、如何决策、如何团结干部群众、如何克服重重困难发展经济的点点滴滴。
没有空洞的口号，只有具体的问题、扎实的数据和深刻的反思。
袁凡一页页翻看着，仿佛看到了一个年轻版的爷爷，在艰苦的环境下，为了改变一方面貌而殚精竭虑、披荆斩棘的身影。
这种跨越时空的精神对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力量。
他知道，爷爷传授给他的，不仅仅是知识和技巧，更是一种格局，一种胸怀，一种薪火相传的责任与担当。
窗外，夜凉如水，繁星满天。书房里的灯光早已熄灭，但袁凡觉得，自己的内心，却被另一种更宏大、更温暖的光照亮了。
前路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不少，脚步也变得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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