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佗在岭南穿着越人服饰、吃着龙眼荔枝、努力扮演“蛮夷大长老”角色,而士兵阿山正忙着跟他的越人媳妇阿月研究是秦地的粟米粥养人还是岭南的木薯更顶饱的时候,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帝国腹地——东郡,一个平静得有些枯燥的夏夜,被一颗来自浩瀚星海的“不速之客”彻底打破了。
那夜,天空先是亮得有些不正常,仿佛有人在天幕后面点燃了一个巨大的火把。不少尚未入睡的农夫、更夫,甚至一些熬夜织布的女子,都惊愕地看到,一道刺目得让人无法直视的火光,拖着长长的、绚烂而又带着毁灭气息的尾巴,撕裂了墨蓝色的夜空,伴随着一种绝非雷鸣、也非山崩的、沉闷而持续的隆隆巨响,朝着城外的田野方向直坠下去。
最终,伴随着一声让大地都微微颤抖的撞击闷响,一切重归寂静,只留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焦糊味,以及被惊起的、聒噪了半夜的犬吠鸡鸣。
天刚蒙蒙亮,几个胆大的农夫,循着昨夜异响的大致方向,战战兢兢地摸到了事发地点。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目瞪口呆:一个巨大的、冒着缕缕青烟和热气的土坑,如同大地被烫伤的丑陋疤痕,突兀地出现在原本平整的田野中央。坑底,躺着一块黑不溜秋、形状不规则、还散发着灼人热量的巨大石头,表面布满蜂窝般的孔洞和奇特的熔流纹路。
“天……天石!”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农颤声说道,脸上混杂着敬畏与恐惧。
然而,让他们魂飞魄散的,并非这块巨大的陨石本身。当清晨的阳光彻底驱散薄雾,清晰地照亮坑底时,有人惊恐地发现,在那块焦黑的天石表面,竟然清晰地刻着七个歪歪扭扭、但却如同诅咒般触目惊心的大字:
**始皇帝死而地分!**
“嗡——”的一声,所有人的脑子都炸了。
恐慌,如同最具传染性的瘟疫,瞬间从这几个目击者身上,以远超快马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东郡,乃至更远的地方。
“老天爷发怒了!降下神石警示!”
“始皇帝……陛下他……上天要收他了!”
“地分!天下要大乱了!要回到战国时候了!”
“快跑啊!要出大事了!”
流言蜚语,添油加醋,在茶馆酒肆、田间地头疯狂发酵。一种末日将至的恐慌情绪,像浓密的乌云,笼罩在东郡上空。寻常百姓关门闭户,窃窃私语;地方上的三老、啬夫等小吏,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既不敢隐瞒,又不知该如何上报。
东郡郡守王大人,是在用早膳时接到这个消息的。他正小心翼翼地剥着一颗煮得恰到好处的溏心鸡蛋——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雷打不动的爱好。当郡丞连滚带爬、面无人色地冲进来,结结巴巴地汇报完“天降异石,上有谶语”时,王大人手一抖,那颗完美的溏心鸡蛋“啪嗒”一声掉进了酱碟里,飞溅的酱汁玷污了他簇新官袍的前襟。
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这些了。
“什……什么?!”王大人猛地站起,带翻了身后的胡凳,脸色瞬间变得比他那件被弄脏的官袍还要难看,“刻的什么?你再说一遍!”
郡丞带着哭腔,几乎是趴在地上重复了一遍那七个字。
王大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作为一方郡守,他太清楚这七个字意味着什么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妖言惑众”,这是赤裸裸的、借助“天意”进行的恶毒诅咒和叛逆!是针对当今陛下,是针对整个大秦帝国根基的挑战!
而这件事,偏偏发生在他的治下!在他的东郡!
“快!快!”王大人几乎是嘶吼着下令,“立刻派兵!把那个地方给我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进去!所有见过那块石头、知道上面刻字的人,全部控制起来!不,是全部……暂时收押!严禁任何人议论!违令者,以诽谤、惑乱民心论处!”
他感觉自己脖子上那吃饭的家伙,已经随着那颗陨石一起,变得摇摇欲坠。
郡守府的兵丁效率极高,很快便将陨石坠落现场里三层外三层地封锁起来,并且开始按图索骥,抓捕那些最早发现陨石的农夫和传播消息最积极的人。东郡的监狱,一时间人满为患。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或者说,这种涉及“天意”的爆炸性新闻,其传播速度远超任何官方禁令。就在王大人焦头烂额、试图将影响控制在东郡范围内时,来自帝国中枢的雷霆之怒,已经如同精准射出的弩箭,呼啸而至。
来自咸阳廷尉府的公文,由一名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冰的信使,直接送到了王大人的案头。
那公文用的不是普通的竹简,而是质地更硬、象征着最高等级和紧急程度的木牍。上面的字迹是标准的小篆,刻写得一丝不苟,但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带着森然的寒气。
公文的内容极其简短,措辞更是严厉到了极点:
**“查东郡天降陨石,刻有逆天之语,惑乱民心,动摇国本。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着东郡守限十日内,查明刻石元凶及所有牵连人等,严惩不贷,以儆效尤。若逾期不决,或查办不力,致使逆言流布,定按秦律,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安慰,只有赤裸裸的命令和毫不掩饰的威胁。最后那句“严惩不贷,绝不姑息”,更是像两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王大人和他所有下属的后腰上。
王大人捧着那份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木牍,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知道,廷尉府那群酷吏,说到做到。十天!只有十天!这哪里是查案,这分明是逼着他交人顶罪,而且要快,要狠,要能让上面“满意”!
“召集所有曹掾、令史!立刻到大堂议事!”王大人声音沙哑地吼道,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品尝溏心鸡蛋的闲情逸致。
郡守府大堂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王大人将廷尉府的公文传阅下去,每一个看到内容的官吏,脸色都瞬间变得和王大人一样惨白。众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中充满了恐惧和推诿。
这案子,根本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谁碰谁死!
查?怎么查?那字是刻在天降的陨石上!难道去天上抓凶手?这明显是有人事后刻上去的,但茫茫人海,去哪里找那刻字的人?就算找到了,谁敢保证背后没有更大的势力?万一牵扯出什么不该牵扯的人……
不查?或者查不出?廷尉府的屠刀可不会跟你讲道理。到时候,别说乌纱帽,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得搭进去。
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个标准的“死局”。
王大人浑浊的目光在手下这群平日里能说会道、此刻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属官脸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了一个站在后排、相对年轻的文吏身上。
此人名叫李诩,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在东郡府衙担任令史,职位不高,但以心思缜密、精通律法条文而小有名气。他曾经处理过几起棘手的民间纠纷和盗窃案件,都能引经据典,将案子办得滴水不漏,颇受前任郡守的赏识。但他性格有些执拗,不太懂得官场逢迎,所以在王大人上任后,并未得到太多重用,一直处于边缘位置。
此刻,李诩微微蹙着眉头,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脸上虽然也有凝重,但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明显的惊慌失措。
“李诩!”王大人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直接点了他的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李诩身上,那目光复杂极了,有同情,有庆幸,有担忧,也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李诩愣了一下,连忙出列躬身:“下官在。”
王大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威严,但其中的一丝颤抖却难以完全掩饰:“李令史,你素来精通律法,办事稳妥。此次陨石刻字一案,关系重大,廷尉府限期十日,可谓十万火急。本官思来想去,此事非你莫属。就由你,全权负责此案的调查,一应人手、资源,府衙各部皆需配合于你!”
这话一出,大堂里更是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同僚们纷纷低下头,生怕这“好事”落到自己头上。
李诩的心猛地一沉。他当然知道这是个多大的坑。这哪里是重用,这分明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推辞的话,比如自己资历尚浅,能力不足等等。
但王大人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他站起身,走到李诩面前,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丝近乎狰狞的“和蔼”笑容,压低了声音,但那声音中的寒意却更加刺骨:
“李诩啊,此案关乎朝廷体面,关乎陛下威严,也关乎……你我,以及在座诸公的身家性命。”他拍了拍李诩的肩膀,那力道让李诩感觉像是被一块石头砸中,“务必,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无论涉及何人,一律按律严惩!不必有任何顾忌!本官,以及这东郡上下,的身家前程,可就都系于你一身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盯着李诩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补充道:“若十日后,不能给朝廷、给廷尉府一个满意的交代……呵呵,你我这项上人头,皆恐难保啊!”
那声“呵呵”的干笑,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毛骨悚然。
李诩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来,瞬间遍布四肢百骸。他清楚地看到王大人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为了自保可以牺牲一切的狠厉。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退路了。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深深地低下头,双手接过那份仿佛有千钧之重的案卷(虽然目前只有廷尉府的公文和初步的情况汇报),声音干涩地应道:“下官……遵命。”
捧着那冰冷的木牍和薄薄的几片记录着基本情况的竹简,李诩走出了气氛几乎凝滞的大堂。同僚们纷纷给他让开道路,目光复杂地目送着他,仿佛在目送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死囚。
回到自己那间狭窄、堆满卷宗的值房,李诩将案卷轻轻放在案几上,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他颓然坐下,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窗外,是东郡夏日明媚的阳光,但他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知道,自己接下了一个怎样的任务。这不仅仅是一个案件,更是一个政治风暴的中心。他想要的“秉公执法”、“查明真相”,在这种涉及最高权力和“天意”的漩涡里,显得那么苍白和可笑。
真相?或许根本就不重要。上面要的,只是一个“凶手”,一个能够平息“天怒”、维护皇帝尊严、让廷尉府满意的“结果”。
可是,去哪里找这个“凶手”?难道真的要去随便抓几个无辜的百姓,屈打成招吗?李诩的内心充满了挣扎和痛苦。他苦读律法,怀着满腔热血进入官场,是想做一个明辨是非、为民做主的好官,而不是一个制造冤狱、助纣为虐的酷吏。
但……王大人的话犹在耳边。十天!查不出,或者结果不能让上面满意,死的就不止是他李诩一个人,很可能还要连累家人……
他拿起一枚空白的竹简,想写点什么,梳理一下思路,却发现手指颤抖,根本无法落笔。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七个字——“始皇帝死而地分”。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是六国遗孽的阴谋?是绝望百姓的诅咒?还是……真的预示着某种天意?
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脚下是迷雾重重,而身后,是催命的鼓声。
就在这时,他的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李诩猛地抬起头,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会是谁?是王大人派来催促的?还是……别的什么?这起诡异的陨石案,从他接手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已经将他卷入了一个巨大的、危险的谜团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何人?”
门外的身影,在糊着素帛的门窗上,投下一个模糊而略显佝偻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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